“一号实验体。”
林川吐出这五个字，像丢下一块石头，在死寂的仓库里却砸出了雷鸣。
仓库里的空气瞬间停滞。
雷烈脸上的怒气僵住，然后扭曲成一种难以理解的错愕。
他往前冲了一步，又猛地刹住，伸出去的手指都在发抖。
“什么一号？你他妈把话说清楚！谁是一号实验体？”
他的吼声撞在扭曲的钢梁上，回音嗡嗡作响。
叶小叶吓得往他身后又缩了缩，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眼睛里全是惶恐。
林川没有回应雷烈的咆哮。
他那双由数据构成的眼睛，光芒流转，像两台正在高速扫描的仪器，依次扫过雷烈，叶小叶，最后停在苏沐雨脸上。
“喂！老子问你话呢！”雷烈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无处发泄的火气烧得他喉咙发干。
“雷烈。”
苏沐雨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雷烈瞬间安静下来。
她没有看雷烈，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川身上。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林川面前，迫使自己直视那双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睛。
“林川，回答我的问题。”她的声音很稳，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研讨，“代号‘一号实验体’，在《归零游戏·早期测试记录》中，指代的目标是谁？”
她刻意使用了他能理解的句式，像在给一台计算机输入指令。
“指令已接收。”林川的电子音回应道，“正在进行数据库交叉比对。”
他的视线再次锁定雷烈。
“目标‘雷烈’，生物特征码：xxxx-L。情感模型：冲动型。与‘一号实验体’日志描述不符，匹配度：3.7%。”
雷烈愣住了，下意识地问：“啥玩意儿？”
林川的视线移到叶小叶身上。
“目标‘叶小叶’，生物特征码：xxxx-Y。精神状态：不稳定。与‘一号实验体’日志描述不符，匹配度：1.2%。”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苏沐雨脸上。
“目标‘苏沐雨’，生物特征码：xxxx-S。逻辑权限：高。符合‘系统漏洞’、‘后台入口’等关联词条。与‘一号实验体’日志描述不符，匹配度：11.4%。”
苏沐雨的心脏猛地一沉。
不是他们。
那会是谁？
“既然我们都不是，”她追问，“那‘一号实验体’到底是谁？”
林川沉默了。
他眼中的数据流开始以一种前所未见的疯狂速度奔涌，仿佛内部正在进行一场算力风暴。
“正在访问本机自检日志…检索到高频冲突关键词：‘价值天平’、‘时间商人’、‘等价交换’…”
“正在与《归零游戏·早期测试记录》进行最终校验…”
“校验完成。”
林川抬起头，那双数据构成的眼睛，没有任何预兆地，直勾勾地“看”向了他自己的胸口。
“根据日志定义：‘一号实验体’，其核心特征为搭载了‘价值天平’系统的‘时间商人’。”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陈述着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事实。
“符合该定义的唯一目标个体为：林川。”
轰！
雷烈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用攻城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川，眼神从暴怒变成了彻底的茫然，最后是一种掺杂着愤怒的巨大悲凉。
“你……你是一号实验体？”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林川，又像是在问自己。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实验品？”
叶小叶捂住了嘴，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但她听懂了“实验品”三个字。
她想起了实验室里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
苏沐雨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已经压下了所有的情绪波动，只剩下绝对的冷静。
“所以，‘时间商人’的身份，你那‘万物皆有价’的信条，都不是你与生俱来的。”
她看着林川，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们是一个被设计好，然后植入到你身上的‘实验程序’，对吗？”
“逻辑推断成立。”林川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本机核心能力‘价值天平’，源自《归零游戏》初始设定，非自然觉醒。”
“狗娘养的！”
雷烈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金属墙壁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墙壁发出的巨响和金属变形的刺耳声音在仓库里回荡。
“是谁干的？到底是谁把你当成小白鼠来耍？”他红着眼睛嘶吼，“老子要去宰了他们！”
“这是我的下一个问题。”苏沐雨立刻接上，不给任何人情绪失控的时间。
她盯着林川，像一个最高明的审讯官。
“新委托：解析《归零游戏》的最终测试目标。以及，列出测试执行方的所有信息。”
“委托接受。”林川眼中数据奔流，“正在解析…”
片刻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测试目标相关数据，损毁率92%。正在进行碎片化信息重组…”
仓库里安静得只剩下林川平铺直叙的电子音。
“提取到碎片化指令一：‘观测实验体在认知崩溃、情感剥离、规则覆盖等多重极端压力下的价值判定逻辑。’”
“提取到碎片化指令二：‘测试悖论方程式在现实维度侵蚀过程中的系统稳定性。’”
“提取到碎片化指令三：‘筛选…筛选…’”
那个词重复了两遍，然后戛然而止，仿佛后面的数据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掉了。
筛选什么？
一个巨大的疑问悬在所有人头顶。
“测试执行方信息呢？”苏沐雨追问。
“数据完全缺失。”林川回答，“检索到一条关联度低于0.1%的未验证词条。”
“是什么？”
“公会。”
这个词很陌生，但苏沐雨瞬间就记住了它。
这背后，果然有比科学家埃里克更庞大、更神秘的存在。
雷烈已经冷静了一些，但他脸上的愤怒并未消减，反而沉淀得更深。
他走到林川面前，盯着他，声音沙哑地问：“那你现在……算什么？你还是林川吗？”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林川的头部微微倾斜，像是在分析这个问题的逻辑构成。
“本机是承载‘林川’生物信息与部分核心协议的系统程序。‘林川’此身份标签，可予以保留，便于任务交互。”
他的回答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彻底割裂了最后一丝幻想。
他不是失忆。
他是被格式化了。
那个曾经会算计、会骗人、会为了省钱跟小贩讨价还价、会在绝境里咬着牙说“这笔买卖我做了”的林川，真的不见了。
眼前这个，只是一个继承了他躯壳和部分知识库的超级人工智能。
雷烈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一脚踹飞了一块碎石。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苏沐雨静静地看着林川。
她想起了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他们用“羁绊”作为抵押物，向已经成为规则载体的林川“贷款”，换取了回家的能量。
当时，他的系统判定“羁绊”为“无限”价值。
他不懂“羁绊”是什么，但他承认它的“价值”。
他现在是一个只认“价值”和“数据”的程序。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迷雾。
她懂了。
要让他“记起”，不能靠眼泪和呼唤。
那对他来说，是无法处理的乱码。
她需要用他能理解的语言，跟他沟通。
她需要把那些无形的情感，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转换成他能读取的“数据”，变成他能评估的“资产”。
她需要为他撰写一份关于“林川”这个身份的，最详尽的“资产评估报告”。
苏沐雨默默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战术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个人数据终端。
这是她进行研究时用来记录灵感的工具，外壳坚固，能够离线运行。
她手指颤抖着，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映着她苍白却又异常明亮的脸。
“你在干什么？”雷烈走了过来，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
苏沐雨没有抬头，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
她看着文档开头空白的光标，轻声回答，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在给他……准备一份新的货款。”
文档的标题栏上，她缓缓输入了三个字。
“林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