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五年冬十二月,夜未央,寒气砭骨。
茶臼山方向,火光映天,杀声如潮,遥遥可闻。然上杉阵中,唯闻炬火噼啪,甲叶微响,战马轻嘶,士卒屏息,肃若深谷。中军大旗下,上杉景胜端坐马扎,身披绀系威胴丸,头戴严饰之筋兜,面容沉静如越后雪山。直江兼续按剑侍立其侧,目光如鹰隼,扫视四方。
一骑使番自暗夜中疾驰而至,滚鞍下马,单膝点地,气息未定便急禀:“报!赖陆公钧令至:‘敌,在茶臼山!’ 各砦皆已动,烽燧相连!”
景胜微颔,不语。目光掠过使番,直刺远方那片血红天际。兼续会意,略一挥手,低喝:“传令!锋矢之阵,目标茶臼山东北道,进击!” 令出如山,阵中幡指物摇动,各备队如臂使指,默然转向,蹄踏冻土,步点沉浑,如巨蟒潜行,直扑猎物。
行不数里,前军忽有骚动。物见番骑飞驰来报:“禀主公!前方林际,见溃兵散逸,旗印混杂,似是伊达、石田残部!”
话音未落,侧翼陡生剧变!
一声凄厉竹笛裂空,道旁缓坡之后,竟涌出一股赤潮!百骑如风,甲赤如血,当先一骑,朱漆鹿角脇立兜下鬼面森然,掌中朱枪如血樱怒放,直贯上杉军阵腰肋!其势之疾,其锋之锐,竟将严整队列生生撕开一隙!
“赤备!是真田信繁!” 上杉阵中惊呼骤起。
“稳阵!长枪上前!弓铁炮备!” 直江兼续厉声大喝,声震四野。
然真田赤备来去如电,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凭借坡地起伏,反复冲击,朱枪所指,血光迸现,试图搅乱上杉进军节奏。
景胜端坐马上,独观战局。见那赤备虽骁勇,然兵少力单,攻势虽烈,却似无根之火。他微微侧首,对兼续道:“真田源次郎,果是猛将。然孤军深入,已失其本。彼辈所求,不过迟滞我军,以护主遁逃。” 声冷如冰,“赖陆公欲殄敌于野,岂容网漏分毫?”
兼续躬身:“主公明鉴。伊达、石田二酋,必不远遁。若被此赤备缠住,恐失战机。”
景胜目视东北暗处,决断已下:“然。时辰紧迫,不可与此地游火空耗。” 他抬手指向赤备肆虐之处,“汝率本队骑马众并先手役,由此隙穿透,直追穷寇!此间残敌,” 他目光转回战场,杀机乍现,“吾以本阵为砧,碾碎即可。”
“谨遵钧命!” 直江兼续再无多言,翻身跃上战马,“爱”字军配挥动,麾下精锐骑马队如离弦利箭,自战阵侧翼悄然驰出,划一弧线,绕过酣战之地,没入东北方黑暗,直追伊达、石田主力而去。
战场中央,真田信繁亦瞥见上杉分兵,心知不妙,欲再冲击阻挠,然上杉景胜本阵已如铁壁合围,枪衾如林,箭矢如雨,将其残部死死钉在原地。
景胜望了一眼赤备左冲右突之影,冷冷道:“传令,包围此敌,勿走一人。歼之,再会师直江。”
麾下将士轰然应诺,阵型转动,如磨盘般向真田信繁最后的身影碾压而去。
且说,此时奉命拦住景胜的真田信繁勒马坡上,赤备骑兵如困于铁笼的猛兽,在狭小的空间中往复奔突,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如林的长枪与森严的方阵。朱漆鹿角兜下,鬼面后的双目几欲喷火。他看得分明,上杉军阵已非一道铁壁,而是化为数十个彼此呼应、移动的钢铁方块,间隙仅容数骑,却步步为营,压缩着赤备腾挪的空间。若再犹豫,便是坐以待毙。
“不能被困死在此!” 信繁心中嘶吼,朱枪一举,厉声长啸:“赤备众!随我——破阵!”
吼声未落,他猛夹马腹,胯下名驹“北斗”长嘶一声,化作一道赤色闪电,竟不再寻找缓坡,而是直直冲向正前方一个看似最为严整的上杉步兵方阵!身后赤备骑士轰然应诺,虽仅余数十骑,却爆发出震天呐喊,紧随主君,如赤色箭矢般射向敌阵!这是绝境中唯一的打法——以点破面,赌上性命撕开一道口子!
眼见赤备决死冲来,那上杉方阵前列足轻喉结滚动,却无人后退。后排弓足轻冷静张弓,箭簇微抬,只待号令。
就在真田信繁冲至阵前三十步,已能看清对面足轻眼中映出的火光与自己狰狞鬼面时——
端坐于阵后高处马扎上的上杉景胜,手中军配团扇,向前轻轻一挥。
“呜——呜呜——!”
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法螺声,瞬间压过战场一切喧嚣,以特定的长短节奏响彻四野。这不是进攻的激昂,而是杀戮前平静的宣判。
几乎在法螺响起的同一刹那,方阵侧翼,那些早已悄然就位、枪口微抬的铁炮足轻队阵中,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咔哒”声——是火绳点燃药池的轻响。
“铁炮队——放!”
“砰砰砰砰砰——!!!”
下一瞬,连绵不绝的爆鸣撕裂空气,灼热的弹丸化作一片死亡的铁雨,泼向疾驰而来的赤色洪流!距离太近,阵列太密,根本无处可避!
“噗嗤!噗嗤!噗嗤!”
血花在冲锋的骑队中凄厉地绽放!人喊马嘶骤然被掐断,十余名赤备骑兵连同战马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扑倒,在冻土上拖出长长的血痕。真田信繁只觉耳畔数道灼热气浪擦过,身侧两名忠心耿耿的旗本惨叫着坠马,其中一匹战马头颅中弹,悲鸣着轰然侧翻,险些将他绊倒。
“主公小心!” 身侧仅存的数骑拼死上前,以身为盾。
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赤备再勇悍,亦是血肉之躯,面对如此近距离的密集齐射,勇武显得苍白无力。
“弓队——射!” 命令冰冷无情,接踵而至。
“嗖嗖嗖——!”
箭矢破空声如蝗群过境,自方阵后方抛射而出,划过道道弧线,覆盖向因铁炮齐射而陷入短暂混乱的赤备残军。虽然箭矢对披甲骑兵杀伤有限,却进一步制造着混乱与伤亡,也封死了他们转向迂回的可能。
“咚!咚!咚!”
沉重而富有韵律的太鼓声,此刻隆隆响起。不再是急促的进军鼓,而是缓慢、坚定、一步步踏碎人心胆的死亡节拍。
随着鼓点,前方那承受了赤备冲锋的方阵并未冒进,反而微微后缩,长枪如林,斜指前方,稳如磐石。而左右两侧以及后方的其他上杉军方阵,却随着鼓声,开始整齐划一地、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前踏步!
“嘿!嘿!嘿!”
足轻们以枪杆顿地,口中发出低沉的号子,配合着沉重的脚步。一个个钢铁方阵如同巨大的磨盘齿牙,从四面八方缓缓合拢。每一步踏下,大地仿佛都在震颤。枪尖、刀光、箭簇,在火光下汇成一片移动的死亡森林,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中心那片残存的赤色。
信繁环顾四周,入眼皆是步步紧逼的敌军,耳中充斥着太鼓的闷响、铁炮的余音、箭矢的呼啸,以及己方伤者压抑的痛哼与战马不安的喘息。赤备,这支曾令天下胆寒的骑兵,此刻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每一次挣扎都显得无力,空间正被无情地压缩、碾碎。
“嗬……嗬……” 他剧烈地喘息着,面具下的脸庞因缺氧和暴怒而涨红,握枪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难道……真田赤备的末路,竟要葬送在这越后的铁阵之下,连为主公杀开一条血路都做不到吗?
他不甘!目光再次投向东北方向,直江兼续追击而去的黑暗。治部少辅……陆奥守……你们,一定要逃出去啊!
就在这时,东北方的天际尽头,那被茶臼山火光照亮的夜空边缘,隐约传来一阵不同于此间太鼓与杀声的、沉闷而连绵的轰鸣,仿佛遥远的闷雷,又似无数马蹄同时叩击大地。
上杉景胜似有所感,微微抬首,望向那个方向。直江……已经接敌了么?
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下方那已成瓮中之鳖的赤色残军,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然。军配团扇,再次举起。
总攻,即将开始。
不过数息后坡下上杉军,太鼓声如闷雷,步步紧逼。
上杉军的铁壁方阵踏着统一的步伐,从四面八方碾轧而来。枪尖如林,在跃动的火把下闪着冰冷的寒光。箭楼上的弓足轻仍在不断抛射箭矢,每一轮箭雨落下,便有赤备骑士或战马哀嚎着倒地。包围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主公!” 一名满脸是血的年轻武士策马冲到真田信繁身侧,他的左肩胛骨上还插着一支断箭,声音却嘶哑而坚定,“敌军合围在即!请下令吧!是战是走,弟兄们只听您一句话!”
信繁环顾四周。能战之骑已不足五十,人人带伤,甲胄破碎,战马喘息如风箱。然而,那一双双透过面当或血污望来的眼睛,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不见丝毫惧色,唯有赴死的决然。这些都是随他自九度山潜出,辗转追随至此的真田精锐,是与他一同将“六文钱”旗印插上大阪城头的生死弟兄。
“走?” 信繁鬼面下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惨烈的弧度,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往何处走?” 他抬起朱枪,枪尖划过周遭步步紧逼的敌阵,“上杉景胜用兵,如铁桶合围,水泄不通。彼辈不急不躁,正是要等我军力竭气衰,再一举碾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浴血的脸庞,“诸君,可惧死乎?”
“愿随主公死战!” 众骑低吼,声虽不大,却斩钉截铁。
“好!” 信繁猛地一振手中朱枪,枪缨上的血珠甩出弧线,“既如此,何须坐以待毙?真田的武士,纵死,亦当死於冲锋陷阵之路!” 他勒转马头,面向东北方向——那是直江兼续追击而去的方向,也是伊达、石田主力可能遁逃的方向。“看见了吗?那里,敌阵衔接处,旌旗稍显杂乱,步伐略有参差。此必是因分兵追击,阵列未及完全重整之故!此即生路,亦是死路!”
他深吸一口凛冽彻骨的寒气,鬼面后的目光如电:“全军听令!变锋矢之阵!我自为矢镞!诸君紧随我后!目标——敌阵东北衔接处!不计生死,不问归路,但向前突!突进去!撕开它!让上杉景胜看看,何谓真田赤备的最后一冲!”
“喔——!!!”
残存的数十骑赤备发出震天的怒吼,疲惫与伤痛仿佛瞬间被点燃,化为最后的疯狂。无需更多言语,仅存的武士们自发调整马位,以信繁为最尖端,迅速结成一道尖锐的冲锋阵型。破损的“六文钱”旗印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虽残破,却依旧猩红刺目。
“真田源次郎信繁在此!赤备众,随我——破阵!!!”
信繁一夹马腹,名驹“北斗”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随即化作一道赤色雷霆,向着那看似铁板一块的敌阵猛冲过去!身后数十骑赤备同声怒吼,如影随形,汇聚成一股一往无前的血色洪流,决死地撞向上杉军的铜墙铁壁!
“稳住!长枪!结阵!” 上杉军阵中响起军官的厉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自杀式的反冲锋,正面的上杉足轻出现了刹那的骚动。那赤色洪流裹挟的惨烈气势,足以让最勇敢的士卒也心生寒意。然而,上杉军的纪律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骚动只持续了一瞬,前排足轻便嘶吼着将长枪尾部抵住地面,枪尖斜指前方,后排长枪层层架起,瞬间形成一片死亡的枪林!弓足轻的箭矢也愈发密集地泼洒向冲锋的赤备。
“噗嗤!”“咔嚓!”“唏律律——!”
冲在最前的数骑赤备,连人带马狠狠地撞上了枪林!长枪折断的脆响、战马濒死的哀鸣、武士中枪的闷哼瞬间交织在一起!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在冰冷的枪尖上绽放。巨大的冲击力让上杉军枪阵为之剧烈一晃,数名足轻被撞得筋断骨折,口喷鲜血向后倒去。
真田信繁身先士卒,朱枪舞动如轮,拨开刺来的长枪,枪尖毒蛇般点出,瞬间刺穿两名足轻的咽喉。他胯下“北斗”神骏异常,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踏下,将一名挺枪刺来的足轻胸骨踏得凹陷进去!借着这一踏之力,“北斗”竟硬生生从枪林缝隙中挤了过去,闯入敌阵!
“随主公冲啊!” 后续赤备见主将破阵,血气上涌,不顾生死地策马猛撞,手中长枪、太刀疯狂劈砍,竟真的在严密的枪阵上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缺口!
“突进去了!跟紧主公!”
缺口处瞬间变成了修罗屠场。赤备骑士们疯狂地向内挤压,而上杉军则拼死向中间合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条性命。真田信繁如同赤色魔神,所过之处残肢断臂纷飞,无人能挡其片刻。他眼中只有前方,只有那被撕开的、染血的生路。
然而,上杉景胜的阵型岂是如此轻易可破?
就在赤备看似即将穿透第一层枪阵时,侧翼以及更后方的上杉军方阵,已然完成了调动。原本看似“杂乱”、“参差”的衔接处,此刻却显露出其真正面目——那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略向内凹的“口袋”!
“变阵!合围!” 高处的物见番骑挥动旗印。
只见左右两翼的上杉军阵,不再执着于正面封堵,而是如同巨钳般自侧后方快速合拢!更多的长枪足轻从侧翼涌来,铁炮足轻也在军官喝令下重新装填,瞄准了在阵中艰难突进的赤备侧翼和后背。
真田信繁突得越深,感觉阻力越大。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仿佛无穷无尽,刚刚砍倒一个,立刻又有两个、三个填补上来。身边的赤备骑士不断落马,惨叫声迅速被喊杀声淹没。那杆残破的“六文钱”旗印,在一次冲锋中被数杆长枪刺穿,执旗的武士身中数创,兀自不倒,最终被乱枪捅落马下,大旗委顿于地,旋即被无数双脚踏过。
“主公!左侧敌袭!”
“后面!后面也有长枪!”
“保护主公!”
忠心的旗本和武士不断用身体为信繁挡下致命的攻击,一个个倒下。信繁的朱枪早已染成暗红色,手臂因持续挥砍而酸麻,呼吸如同破风箱般粗重。他环顾四周,跟随他突入敌阵的赤备已不足二十骑,且人人带伤,被密密麻麻的上杉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核心。所谓的“缺口”早已消失,四面八方皆是攒动的人头和如林的枪尖。
“呵……呵呵……” 鬼面下,传来信繁低沉而沙哑的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以及一丝了然的嘲讽。什么“衔接破绽”,分明是上杉景胜早已设下的陷阱!故意露出一丝缝隙,诱他这困兽投入罗网,而后一举合围,瓮中捉鳖!
“上杉……景胜……好算计……” 他喃喃道,手中朱枪却握得更紧。
“真田信繁!下马受缚,饶你不死!” 上杉军阵中,有将领高声劝降。
回答他的,是真田信繁用尽最后力气掷出的朱枪!长枪化作一道血色闪电,疾射而出,“噗”地一声,将那喊话的将领连人带甲钉死在地!
“真田武士,只有断头之将,无有降敌之兵!” 信繁猛地抽出腰间打刀“三池典太”,刀刃在火光下映出他满是血污却狰狞如鬼的面容,“赤备众!今日我等便战死于此,魂归高天原,再随太阁殿下征战!杀——!”
“杀——!!!”
最后的十余名赤备爆发出最后的吼声,如同受伤的猛虎,扑向周围数倍于己的敌军。战斗瞬间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刀剑砍卷了刃,便用拳头砸,用牙齿咬!一名赤备武士被三杆长枪同时刺穿胸膛,却狂笑着抱住枪杆,为身旁同伴创造出一瞬的劈砍机会。另一名武士战马倒毙,徒步挥刀,连斩数人,最终被乱枪刺成蜂窝,兀自拄刀而立,怒目圆睁。
真田信繁身中数创,鲜血染红了赤色胴丸,步伐已然踉跄,但手中“三池典太”依旧挥洒出片片刀光,每一刀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五骑、三骑、最后一骑……
最终,他独自一人,背靠着一匹倒毙的战马尸体,拄着满是缺口的太刀,剧烈喘息。四周,是层层叠叠、缓缓逼近的上杉军足轻,长枪如林,指向他浑身浴血的残躯。
远处高坡,上杉景胜静静端坐于马扎之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场围猎的终结。寒风卷动他阵羽织的下摆,猎猎作响。
“取他首级。” 景胜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嗨!” 数名上杉家的精悍武士越众而出,手持长枪、太刀,缓缓逼近。
真田信繁猛地抬头,鬼面早已不知掉落何处,露出一张苍白却满是血污、依旧英挺的面容。他目光如电,竟穿透重重人群,直射向高坡上的上杉景胜。那目光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武者的平静,以及深处那不屈的火焰。
他缓缓举起手中残破的太刀,刀尖遥指景胜,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长啸,声音虽沙哑,却清晰地传遍战场:
“我乃真田源次郎信繁!只憾未与汝上杉军堂堂正正一战!今日,便以此身,偿此夙愿!上杉景胜!且看好,何谓真田武士最后之忠义!”
啸声未落,他已不再看逼近的敌兵,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太刀倒转,刀尖对准自己腹部……
“噗嗤!”
利刃入肉之声闷响。鲜血自他指缝间汩汩涌出。但他身躯依旧挺得笔直,未曾倒下。那遥指景胜的姿势,仿佛化作了永恒。
战场,在这一刻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唯有寒风呜咽,火把噼啪。
良久,一名上杉武士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长枪拨了拨,确认其已气绝。然后,他抽出肋差,割下了那颗不屈的首级。
首级被盛于折敷,呈到上杉景胜马前。
景胜垂下眼眸,看了看那张即便死去仍带着傲然之色的年轻面容,沉默片刻。他缓缓抬起手,示意将首级好生收敛。
“真田源次郎,勇烈之将,不负其名。” 他淡淡道,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以武士之礼,暂且安置。”
“嗨!”
景胜抬起头,目光已投向东北方那深邃的夜空。那里的喊杀声与火光似乎更加密集、更加接近了。直江兼续,应该已经咬住了猎物。
“传令。” 他声音转冷,不容置疑,“全军整队,丢弃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疾进。目标,大阪城外堀。我要在日出之前,看到伊达政宗与石田三成的首级。”
“嗨依——!!!”
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不再是围猎时的沉稳,而是带着追击的急促。上杉军这支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短暂停留、碾碎一只勇猛的“赤鬼”后,再次隆隆开动,向着最终的目标,向着那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无情地碾压而去。
而在他们前方,大阪城巍峨的轮廓已在望。那道宽阔的外堀,在稀薄晨光与未熄的战火映照下,泛着冰冷的水光。堀边,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人影正在挣扎、涌动、厮杀。
最终的血战之地,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