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巨毯，将整个秦西省城严实实裹住。
省委大楼肃立在这片浓稠的黑暗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只有顶楼几扇窗户顽强地透出灯光，刺破这沉沉的夜。其中一扇，属于省委书记袁泽。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烟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袁泽没有开顶灯，只亮着书桌上那盏沉甸甸的绿罩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身后宽大的书橱上，影子边缘微微晃动。
他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穿透玻璃，投向远方那片被夜色完全吞噬、只剩下模糊狰狞轮廓的所在——秦汉山脉。
秘书陈默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文件，脚步轻得像猫。
他走到办公桌旁，将文件轻轻放下，目光扫过袁泽纹丝不动的背影，又迅速垂下。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安静地侍立一旁，呼吸都刻意放轻。他能感受到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口上。
良久，袁泽才缓缓转过身。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过来，照亮了他半边棱角分明的脸，鼻梁挺直如刀削，下颌线绷紧，而另外半边则隐在阴影里，眼神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格外幽深锐利，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窗外无边的黑暗。
“都准备好了？”袁泽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深水。
陈默立刻挺直了腰板，声音平稳而清晰：“是的，书记。会议通知已全部确认送达。项目初步构想、背景资料、国内外类似大型基建案例的对比分析，还有……我们内部初步估算的风险评估和效益预测报告，都已经装订好，放在常委会议室每个座位上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汉东省那边，我们前期非正式沟通的纪要，也附在了后面。”
袁泽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厚厚的材料上，深蓝色的封皮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没有去翻动，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冰冷的封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笃，笃。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人的神经上。
“嗯。”他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刘省长和王副省长那边，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陈默微微垂眼，语速不变：“刘省长办公室下午要走了所有关于财政负担测算的详细附表。王副省长那边……”他略一停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他下午召集了发改委、财政厅和交通厅的几位负责同志，在二号小会议室开了个短会，具体内容……暂时不明。”
袁泽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拿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杯壁温热，啜了一口浓酽的茶汤，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放下杯子，动作沉稳有力。
“山，就在那儿。”袁泽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陈默说，“横亘了几千年，挡住了风，挡住了水汽，也挡住了秦西人走出去的路。多少人，多少代，只能对着它叹气，绕着它走。”他的声音里没有感慨，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现在，有人觉得绕够了，想把它凿穿。这想法本身，在有些人眼里，就是最大的‘不稳妥’。”
陈默屏息听着，他知道，书记这番话，说的绝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那座山。
袁泽收回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明天的常委会，就是第一块试金石。看看这秦西的官场，是石头多，还是金玉多。”
“是，书记。”陈默沉声应道，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第二天上午九时整，秦西省委常委会议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凝固得沉重。
巨大的椭圆形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水晶吊灯冰冷的光泽。深红色的丝绒窗帘垂落，隔绝了窗外初秋略显刺眼的阳光，只留下室内一片庄严肃穆的明亮。
十一位省委常委依次落座第一排，其余相关部门的一把手坐在第二排！每个人面前都摊开着那份深蓝色封皮的厚重材料，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只有偶尔响起的轻微翻页声，或是端起茶杯又放下的磕碰声，短暂地撕裂这片寂静。
袁泽端坐于会议桌顶端的主位，深色西装一丝不苟，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
他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常委，那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每一个被他视线掠过的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各位同志，”袁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天这个会，只议一件事。关于秦西省未来发展的一个战略性构想——‘秦汉一体化’。”
他略作停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抓在手中。
“我们秦西，坐拥资源，人民勤劳，但发展瓶颈，在座的都清楚。”袁泽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如锤，敲在人心上，“症结何在？就在我们身后，那座绵延千里的秦汉山脉！
它像一道天然的、无法逾越的屏障，将我们与富庶的汉东省，与东南沿海的经济大动脉，硬生生地切割开来。
物流不畅，信息迟滞，人才难进，资本望而却步！我们秦西，被这座山，困得太久了！”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沉痛与决绝交织的力量：
“绕，是绕不过去的！世代绕行的老路，走不出新天地！要破局，要打通秦西发展的任督二脉，就必须拿出前所未有的气魄，向这座大山，宣战！”
袁泽霍然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
他走到会议室一侧悬挂的巨大秦西省地图前，拿起一支细长的激光笔。一道醒目的红色光点，如同燃烧的火焰，精准地落在了地图上那道代表秦汉山脉的、粗重蜿蜒的褐色等高线上。
“核心构想，就在这里！”袁泽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要建设一条穿越秦汉山脉的超级交通走廊！这不是普通的公路隧道，而是一个由多组超长隧道群和高等级公路、桥梁组成的综合体系！目标只有一个：彻底打通秦西与汉东的物理屏障！让天堑变通途！”
红色的激光点在蜿蜒的山脉间跳跃，勾勒出一条充满雄心的虚拟通道。
“这条通道一旦贯通，”袁泽转过身，激光笔指向地图上秦西与汉东交界的广阔区域，红点灼灼，“将彻底改变区域经济版图。
一条全新的、充满活力的经济走廊将应运而生！秦西的资源、能源、劳动力优势，将直接对接汉东乃至整个东南沿海庞大的市场、资本和技术！物流成本将大幅降低，产业转移和升级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契机！
这，不是修一条路那么简单，这是为秦西的未来，再造一条生命线！是关乎秦西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发展命运的战略支点！”
袁泽的声音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回荡，充满了一种令人心潮澎湃的感染力。他放下激光笔，走回座位，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
他放下激光笔，走回座位，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
“这个构想，我们前期做了大量的调研和分析，资料都在各位面前。
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统一思想，凝聚共识！看看我们秦西省委，有没有这个胆魄，有没有这个担当，来启动这项注定载入史册的宏伟工程！”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常委们表情各异，有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有的则眉头紧锁，目光在面前的文件上快速游移；还有的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