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的话像一块冰投入滚油，在我心头炸开。单独面谈？目标明确指向我。他背后那位神秘主人，对我的兴趣显然超出了火铳本身。
阿七的弩箭没有丝毫晃动，声音冷得像山涧寒泉：“不可能。”
墨七似乎早有所料，并不坚持，只是淡淡道：“无妨。条件在此，五日时间，换取喘息之机与守城利器。应，或不应，在于诸位。吴振业的大军，三日后便会开拔。”
他不再多言，静静等待。山谷里只剩下风声和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定北堡方向的火光已经渐弱，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一千五百人，哪怕多是乌合之众，蚁多也能咬死象。更何况还有可能出现的影卫。我们没有城墙，只有简陋的山寨和一道天险。硬碰硬，胜算渺茫。
沈炼的声音透过竹筒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嘶哑：“图纸和火油，如何交付？又如何保证你们能拖延五日？”
“一个时辰后，鹰嘴岩。我会将床弩图纸前半部分及十桶火油置于彼处，诸位可派人查验。至于拖延……”墨七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我家主人自有手段。若五日内吴振业大军出动，交易作废，已付之物，权当赠礼。”
先付部分定金，并承担风险。对方的诚意，或者说自信，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需要商议。”沈炼道。
“请便。一炷香后，我需要答复。”墨七说完，竟真的带着手下后退了数十步，背对着我们，以示无意偷听。
我们几人迅速凑到一起。
“不能信他！”赵铁鹰独眼喷火，“这帮藏头露尾的家伙，肯定没安好心！单独见风哥？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阿七点头：“风险太大。而且，即便交易，火铳数量增加一倍，我们的产能跟不上，会严重影响自身防御。”
侯青急道：“可不交易怎么办？一千五百人啊！咱们满打满算能打的不到一百！”
我大脑飞速运转。墨七背后的势力能量巨大，能影响边军动向，能拿出床弩图纸和火油，其图谋绝非小可。他们看中的，恐怕不只是黑风铳，更是我脑子里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单独面谈，无非是想确认我的价值，或者……试图招揽、控制。
“答应他。”我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让众人都是一愣。
“风哥！”侯青惊叫。
我看向阿七手中那个简陋的竹筒，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山寨里沈炼凝重的脸：“首领，韩先生，徐老。交易，必须答应。这是目前唯一能为我们争取时间和增强实力的途径。至于单独面谈……”我顿了顿，“我可以去。”
“不行！”阿七和赵铁鹰几乎同时反对。
“听我说完。”我抬手制止他们，“面谈可以答应，但地点必须由我们定，就在山寨脚下，在我们弓弩和火铳的射程之内！而且，阿七必须在我身边。他们若真有歹意，必不敢在如此近的距离动手。这既是试探，也是展示我们的底气。”
竹筒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沈炼的声音：“你有把握？”
“没有十成把握。”我如实回答，“但这是危机，也是机会。或许能借此摸清他们的底细。若他们真有所图，翻脸是迟早的事，不如趁我们还有谈判筹码时，主动接触。”
又是一阵沉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背对我们的墨七，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终于，沈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决断：“好！就依你所言！回复墨七，交易我们应下了！面谈地点，定在山寨前空地，时间由他们定，但需在五日之内！我方只罗聿风与阿七二人出席！”
我深吸一口气，对阿七点了点头。
阿七收起弩箭，向前几步，对墨七道：“墨先生，交易成立。一小时后，鹰嘴岩，我们会派人接收图纸和火油。至于面谈，地点定于黑风山寨门前，时间由贵方决定，五日内皆可。届时，只有罗匠作与在下二人。”
墨七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颔首：“爽快。一小时后，鹰嘴岩见。面谈时间，定于明日午时。”
约定达成，墨七不再停留，带着手下迅速消失在晨雾山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们不敢怠慢，留下两人继续警戒，其余人立刻返回山寨。
回到山寨时，已是晌午。定北堡大火的消息和与墨七的交易细节，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沈炼立刻召集核心会议。
“床弩！若有此物，防守之力大增！”韩墨看着阿七带回来的、墨七承诺的床弩图纸前半部分（主要涉及弩臂和基座结构），眼神发亮，“虽只有一半，但结构精妙，远胜军中制式！若能造出，百步之内，可洞穿重甲！”
徐渊也仔细查看了图纸，咳嗽着点头：“确是好东西……火油亦是守城利器。”
“但代价是五十支黑风铳和相应火药！”石柱闷声道，“咱们现在满打满算才三十支不到，还要留着自保！哪来五十支给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我沉吟道：“产能可以想办法提升。改进铸造方法，分工协作，日夜赶工，五天时间，或许能凑出二十支。剩下的……可以用次品或者承诺后续交付来抵。关键在于，我们必须在这五天内，完成山寨防御的彻底升级！”
沈炼一拳砸在石桌上：“就这么办！罗聿风，工坊全力运转，我会让所有人都配合你！韩先生，徐老，防御工事的加固和床弩的试制，就交给你们！阿七，斥候放出三十里，严密监控定北堡和周边一切动向！石柱，赵铁鹰，加紧操练，尤其是‘震雷队’的齐射和轮替！”
整个黑风山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疯狂。工坊里炉火日夜不熄，敲打声不绝于耳。我改进了泥范，采用流水作业，一部分人专门制范，一部分人负责浇铸，一部分人负责打磨和组装，效率提升了一倍不止。山寨前的空地上，韩墨和徐渊指挥着人手，利用木材和石块，加紧修建更高的护墙和射击垛口，并开始尝试根据那半张图纸制作床弩的部件。
紧张、疲惫，但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志支撑着每一个人。
第二天午时，天色阴沉。
黑风山寨门前，清理出了一片空地。我站在空地中央，阿七如同影子般立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我们身后不远处的矮墙和新建的垛口后，隐藏着二十名手持黑风铳的“震雷队”队员和十名弓弩手，石柱和赵铁鹰亲自压阵。更远处的山寨入口，沈炼按刀而立，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下方。
午时整，山下出现了三个人影。依旧是墨七，只带了两位随从，步履从容地走了上来，在距离我们十步之外停下。
墨七的目光首先扫过我和阿七，然后越过我们，看向后方矮墙和垛口后那些隐约的人影和铳管，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赞赏：“沈首领，治军严整，令人佩服。”
沈炼在山寨上并未回应。
墨七也不在意，目光落回我身上，微微一笑：“罗匠作，我们又见面了。不知我那份‘薄礼’，可还入眼？”
他指的是那份水力鼓风炉的草图。
“墨先生厚赠，受益匪浅。”我拱手，不卑不亢，“却不知贵主人如此厚爱，究竟所为何事？”
墨七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家主人，求贤若渴。尤善奇技淫巧……不，是天工造化之辈。罗匠作于火药、器械一道，天赋异禀，更兼思路奇绝，迥异流俗。主人心甚向往，特命在下前来，邀匠作共谋大事。”
果然是为了招揽！
“共谋大事？”我故作不解，“不知贵主人所谓大事，是何等大事？又能许我何位？”
墨七深深看了我一眼，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清晰传入我与阿七耳中：“涤荡寰宇，重定乾坤。若匠作愿往，首席‘天工师’之位虚席以待，一应资源，任尔取用。远比在这黑风山中，挣扎求存，更有作为。”
涤荡寰宇，重定乾坤！好大的口气！这绝非普通势力敢言！
我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贵主人雄心，令人钦佩。只是罗某野惯了，受不得拘束。更何况，黑风山乃我立足之地，弟兄们皆以性命相托，岂能轻弃？”
墨七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人各有志，不便强求。此次交易之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只望罗匠作他日若改变主意，可凭此物，至任何一处悬挂‘墨羽’标记之处，自有人接引。”
他递过来一枚非金非木、触手温凉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繁复的、如同飞鸟展翅般的图案。
我没有立刻去接。
墨七笑了笑，将令牌轻轻放在身前的地上：“此物仅代表我家主人对人才的敬意，接与不接，皆由匠作。交易照旧，五日内，吴振业大军必不至。告辞。”
说完，他再次拱手，带着两名随从，转身下山，毫不拖泥带水。
我看着他消失在山道拐角，又看了看地上那枚黑色的令牌，眉头紧锁。
阿七上前，小心地检查了令牌，确认无毒无害后，才捡起来递给我。
“墨羽……”我摩挲着令牌上冰凉的纹路，心中疑云更浓。这个神秘组织的面纱，似乎揭开了一角，却又显得更加深邃。
五日之约，才刚刚开始。而未来的道路，似乎也因为这次面谈和这枚令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