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之心化为齑粉，尸驼林失去了维系其诡异生机的源泉。
如同被抽走了骨架，那些纵横交错的灰白色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断裂，从累累白骨上剥落，发出“簌簌”的声响。弥漫在林间、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花粉雾气开始消散，露出被遮蔽的、那片永恒不变的紫色天穹。死寂，真正的、毫无生机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骸骨之地。
张自在站在原地，感受着身体内部翻天覆地的变化。
筋骨强化并非虚言。原先那属于“唐三藏”的羸弱躯体，此刻充满了力量。他轻轻一握拳，指节发出清脆的爆鸣，手臂肌肉贲张，皮肤下隐约有淡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那是过于充沛的能量尚未完全内敛的迹象。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远处枯藤断裂的微响，能分辨出空气中残留的、不同骸骨上散发出的、细微的腐朽气味。
力量带来的踏实感稍稍冲淡了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但他很快收敛心神，目光落向那堆坍塌的骸骨心脏废墟。
经书的吞噬并非毫无痕迹。在那苍白色的骨粉中，一点异样的光泽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走上前，拨开碎骨，发现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非金非玉的黑色碎片。碎片边缘不规则，触手冰凉，表面刻着极其古老而模糊的图案，似乎描绘着一只猿猴状的生物，被五道从天而降的光束镇压在一座山形图案之下。图案旁，还有几个残缺的、他完全不认识的奇异文字，笔画狰狞，透着一股蛮荒暴戾的气息。
【检测到古老信息载体…蕴含微量‘斗战’法则气息…可吸收…】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评估的意味，但并未像之前遇到骸骨之心那样表现出强烈的吞噬欲。
“斗战法则？”张自在心中一动，没有选择立刻吸收。他将这块黑色碎片小心地擦拭干净，放入怀中。这碎片似乎关联着“五行山”和那个被镇压的“徒弟”，或许日后有用。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开始腐朽的林地，转身朝着林外走去。脚步轻盈而有力，不再像来时那般小心翼翼。枯萎的藤蔓在他脚下碎裂成齑粉，再也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刚走出尸驼林的范围，重新踏上那片荒芜的紫色丘陵，一个身影怯生生地从一块巨骨后转了出来。
正是之前那个引诱他进入陷阱的“少女”。
此刻的她，脸上那种空洞诡异的非人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混合着恐惧与感激的复杂表情。她的眼眸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金光也黯淡了下去，几乎看不见。
“法师…多谢法师救命之恩！”少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张自在停下脚步，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净梵心炎在掌心微微跳动，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将这个诡异的存在焚为灰烬。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杀意，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连忙叩头解释：“法师明鉴！小女子阿月，本是前方‘黑山集’的人族。数月前被这妖林掳来，神魂被那‘骸骨之心’操控，身不由己，化作诱饵…若非法师神通广大，毁了那邪物核心，小女子此刻恐怕已彻底沦为没有意识的躯壳，最终化为这林间枯骨…”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情感流露也显得真实。张自在运用强化后的感知仔细探查，发现她身上确实已无之前的妖邪之气，只有一丝微弱的人族生机，以及…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佛门气息？
“你叫阿月？”张自在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你说你是人族，为何我之前在你眼中看到金光？又为何此刻你身上有一丝佛门气息？”
阿月抬起头，泪眼婆娑：“金光？小女子不知…至于佛门气息，或许是因为黑山集附近曾有一座小庙，香火虽断，但集内居民偶尔会去祭拜，以求心安，久而久之，身上便沾染了一丝吧？小女子自幼体弱，去得勤些，可能气息稍浓。”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在这妖魔横行的黯渊界，残留的佛门信仰是人们唯一的心灵寄托。
张自在沉默了片刻。他无法完全相信这个少女，但杀了她似乎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错失一些信息。掌心的经书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既无任务，也无警示。
“起来吧。”他最终说道，“我要去五行山，你可知道路？”
阿月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站起身，擦了擦眼泪：“五行山？知道知道！就在西边，路途虽险，但小女子认得一条相对安全的小路！法师于我有再造之恩，阿月愿为法师带路，以报救命之恩！”
她指向西方，那里的天空似乎更加阴沉，隐约有雷光在云层中闪烁。
张自在看着她，点了点头。“好，你带路。”
他需要向导，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信息。而这个自称阿月的少女，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至于她是否还有所隐瞒…时间会证明一切。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荒丘之上。紫色的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暗。黯渊界的夜晚即将来临，而夜晚，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裂隙，决定在此过夜。
张自在捡来一些枯枝——这次是真正的、属于植物的枯枝，而非骸骨——指尖苍白色火苗一闪，便点燃了篝火。火焰跳动着，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暖意，驱散着周遭的寒意和可能潜藏的诡韵。
阿月抱着膝盖，坐在火堆对面，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法师”。他年轻，光头，穿着破旧但难掩华贵的袈裟，手段狠辣果断，又能操控那种奇异的苍白火焰…他真的是去西天取经的圣僧吗？为何感觉…更像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修行者？
张自在没有理会她的目光，他大部分心神都沉入体内，感受着筋骨强化后的变化，同时警惕着周遭的一切。掌心的经书沉寂着，仿佛因为吞噬了骸骨之心而陷入了某种“消化”状态。
“法师…”阿月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沉默，“您去五行山…是为了那个传说吗？”
“传说？”张自在抬眼看向她。
“嗯。”阿月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敬畏与恐惧，“集里的老人都说，五行山下压着一只上古大妖，神通广大，能移星换斗，曾搅得天地不宁。后来被西方来的佛陀，用一只巨手镇压在了山下…据说，那妖猿的嘶吼，偶尔还能从山脚下传来呢。”
果然是指孙悟空。张自在心中了然，但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听说，未曾亲见。”
“法师法力高强，定然不怕那妖物。”阿月奉承了一句，随即又忧心道，“不过，去五行山的路上，要经过‘黑风洞’的地盘。那里的妖王非常厉害，手下妖兵众多，专门劫掠过往行人，尤其是…像您这样的修行者。”
“黑风洞？”张自在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恐怕是取经路上第一个像样的“劫难”。
“是啊。”阿月缩了缩脖子，似乎光是提起就感到害怕，“那妖王能操控影子，来无影去无踪，非常可怕。我们走小路，应该能绕开黑风洞的主要哨卡，但还是得万分小心。”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作响。
张自在让阿月先休息，自己负责守夜。他靠坐在岩壁旁，一边调息，一边整理着思绪。金光寺、蚀骨妖风、尸驼林、骸骨之心、阿月、五行山、黑风洞…还有那本诡异而强大的“活体经书”。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庞大而危险的网。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缕在夜色中幽幽跳动的净梵心炎。这火焰救了他多次，但其冰冷的特质，以及经书那充满贪婪的吞噬欲望，都让他心生警惕。
“普度众生？”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依靠这种诡异的力量去普度众生？简直是个笑话。老方丈临终那句“小心经书本身”，此刻回味起来，更是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然而，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想要揭开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他只能沿着这条“取经路”走下去，依靠这“不对劲”的经书，去找到那个同样“不对劲”的徒弟。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那沉沦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看到了那只被巨手镇压、充满野性与疯狂的妖猿。
一夜无话。
当紫色的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张自在叫醒了阿月。
两人继续上路。在阿月的带领下，他们专走偏僻小径，翻越险峻的丘陵，避开了一些明显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区域。
一路上，张自在也从阿月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黯渊界”的信息。这是一个规则破碎、佛法凋零的世界。强大的妖魔割据一方，苟延残喘的人族聚集地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所谓的“西天”和“真经”，对于绝大多数生灵来说，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甚至被遗忘的传说。
“很多人都说，灵山…可能早就没了。”阿月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绝望，“那些伪佛和妖魔，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伪佛？张自在捕捉到了这个词。这似乎与老方丈隐约透露的信息吻合。
三天后，他们站在一座高耸的、光秃秃的山丘上。阿月指着前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法师，你看…那就是五行山！”
张自在极目远眺，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那根本不是五座山峰！
那是一只巨大的、仿佛由青铜与岩石熔铸而成的手掌！手掌五指张开，如同五根擎天巨柱，深深地插入大地之中，散发着亘古、苍凉、镇压一切的恐怖气息！磅礴的妖气与庄严肃穆的佛门镇压之力在手掌周围交织、碰撞，形成肉眼可见的能量乱流，使得那片区域的天空都扭曲变形，雷蛇乱舞。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也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张自在感到呼吸一滞，体内的力量运转都变得晦涩了几分。
而在那巨掌的指缝之间，隐约可见一道被无数粗大锁链缠绕着的、散发着冲天妖气的渺小身影。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那道被镇压的身影猛地抬起头！
隔着重峦叠嶂，隔着数十里之遥，一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充满无尽暴戾与疯狂的眼睛，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探照灯，瞬间与张自在的视线对撞在一起！
张自在浑身一震，仿佛灵魂都被那目光刺痛。
【检测到高浓度‘混沌妖性’与‘斗战法则’…目标：孙悟空…状态：封印中…任务预备…】
脑海中，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面对“正餐”前的肃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张自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
找到了。
他命运的转折点，他那危险的“徒弟”，就在那里。
而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