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客别院的庭院里,原本该按规矩静候的新娘们,此刻都围在一间厢房门口,交头接耳地探头往里看,脸上满是好奇,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大开着的房门内。
宫子羽赶到别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快步穿过庭院,新娘们见状,立刻下意识地往两侧退让,给他让出一条通往房门的路。宫子羽微微颔首示意,径直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沈梦辞正弯腰收拾着简单的行李。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洁白的水衣,重新穿上了自己门派的服饰。
“姑娘,这是要离开吗?” 宫子羽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景象,语气平和地开口问道。
他没有刻意摆出执刃的威严,只是以一种询问的姿态,看着眼前这个在宫门选婚中途说走就走的姑娘。
沈梦辞闻言,直起身转头看向他,手里还攥着叠好的衣物,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理所当然:“是,不想选了。”
她上下打量了宫子羽一番,见他身着华丽,气度不凡,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怎么,执刃是要拦着我?”
她的语气算不上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挑衅 。
经历了之前被当作 “货物” 筛选的屈辱,她对宫门的人,实在生不出太多好感。
此刻面对传闻中的宫门执刃,沈梦辞也没有丝毫畏惧,只想着尽快收拾好东西,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没见到宫尚角就没见到吧。
反正宫尚角会在江湖走动,总有机会见面的。
宫子羽看着沈梦辞毫不退让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笑了笑。他走进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将外面的窃窃私语隔绝在外,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沈梦辞看着他突然关门的动作,脸色瞬间变了变,“你…… 你想干嘛?”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眼神警惕地盯着宫子羽,像是在防备什么,“我可告诉你,我是听雪阁的嫡系弟子!你们宫门就算势大,我们听雪阁也不是好惹的,真要动了我,对你们没好处!”
她刻意抬高了音量,毕竟这里是宫门的地盘,她孤身一人,就算背后有听雪阁撑腰,此刻也难免有些不安,只能借着门派的名头给自己壮胆。
宫子羽见她这副戒备的模样,觉得有趣。
他没有靠近,只是走到桌旁坐下,“姑娘别紧张,我关门,只是不想我们的谈话被外面的人听了去,免得传出去,又添些不必要的闲话。”
“宫门选婚虽有规矩,却也没规定不许人退出。只是姑娘,你若是就这么走了,不怕影响听雪阁与宫门的关系?也不怕回去之后,不好向听雪阁的长辈交代?”
沈梦辞将最后一件衣物放进包袱,抬手系紧绳结,语气坚定:“我沈梦辞做事,只凭自己心意,不管什么门派关系,也不管什么长辈交代。这选婚我不喜欢,自然就走,没什么好顾虑的。”
说罢,她提起包袱,就要往门口走。
宫子羽笑笑,没有再阻拦,反而起身走到门口,伸手帮她推开了房门。
他侧过身,做了个手势:“请。”
沈梦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 她没想到宫子羽会这么轻易放自己走,毕竟先前嬷嬷与侍女那般紧张,可眼前的执刃,却没有丝毫为难之意。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提着包袱,从他身边走过。
挤在门口的新娘们见两人出来,都下意识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有人惊讶于沈梦辞真的能离开,也有人疑惑宫子羽为何没有阻拦。
宫子羽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反而看向门口的新娘们,语气温和问道:“你们其中还有谁,不想参加选亲的吗?”
话音落下,庭院里瞬间陷入寂静。新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满是犹豫,却没人敢说话。
她们大多是被家族送来,早已习惯了顺从,即便心里有不情愿,也不敢在宫门执刃面前表露。
宫子羽见状,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多了几分鼓励:“不用怕,有什么不愿意的就说出来。宫门选婚本是为了寻良缘,从不以势逼人,若你们真心不愿,我不会强求。”
沉默了片刻,人群里突然有个新娘犹豫着举起了手,声音细弱却坚定:“我…… 我不想参加了。”
她的举动像是打破了某种桎梏,有几个新娘的眼神动了动,似乎也想开口,
“其实我有心意相通的意中人了。”一个新娘说道。
她说这话时,脸颊微微泛红,“来宫门之前,我们已经约定好要相守一生,只是家里长辈觉得宫门选婚是难得的机会,非要我来试试…… 可我心里只有他,就算留在宫门,也不会开心的。
宫子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轻轻点头,“既然心里有牵挂、有不愿,便不必勉强自己。想离开的姑娘,都可以收拾行李,我会让人安排车马送你们回去,绝不会让你们受半分委屈。”
说这话时,宫子羽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带着难以言说的感叹。
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兰夫人,想起那些从姨娘口中听来的、关于母亲的过往。
这世上,像母亲那样被家族逼迫、违背心意的女子,何其多啊。
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的江南。
那时春水碧于天,吴侬软语伴着烟雨朦胧。
画亭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石桌上摆弄画具,一旁挂着三四幅写生画作,笔触间尽是江南的灵秀。
彼时还是宫门少主的宫鸿羽,无意走入画亭歇息,刚坐下,就看见书生手中的丹青正徐徐展开。
顺着书生的视线往前方圆窗望去,只见窗的另一端,一个身着浅蓝衣裙的女子正静坐沉思,容颜清丽,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温柔,正是年少时的兰夫人。
宫鸿羽瞬间被女子吸引。
可他不知道,那时的兰小姐早已心有所属,对方虽是一介穷酸书生,却与她两情相悦,早已订下山盟海誓。
没过多久,宫门的人就找上了兰府大门 —— 几个侍卫捧着一整套准新娘服,递到了兰家主面前。兰家本就想攀附宫家,当即答应了这门婚事,全然不顾兰小姐的哀求。
大门拐角不远处,那个书生还在痴痴地等着,等着他的心上人出来。
一个老仆人路过,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叹息:“别等了,你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了,自己去吃点东西吧。他们家是不会让你见小姐的……”
书生愣在原地,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而兰小姐在府内,早已哭红了双眼。
很快,进宫门选亲的日子到了。
可宫鸿羽没想到,在待选的新娘里,竟真的见到了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他以为这是天赐良缘,是老天爷把心上人送到了他身边,。
后来,兰小姐成了执刃夫人,住进了羽宫。可她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终日郁郁寡欢。
宫鸿羽起初以为她是背井离乡、水土不服,为了讨她欢心,不仅送了一箱又一箱的珍奇古玩、绸缎珠宝,还特意把她的贴身丫鬟雾姬接进了宫门,想着有个贴心人在身边,她能高兴些。
可兰夫人依旧无动于衷。
下雨的时候,兰夫人会坐在窗边,伸出手接屋檐下的雨滴,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下雪的时候,她会一个人撑着伞站在羽宫的庭院里,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孤独地站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即便后来有了宫子羽,兰夫人心里的恨与遗憾也始终没有消减。看着儿子身上流着宫家的血,她的内心越发矛盾煎熬,日渐憔悴。
临终前,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如一朵快要枯败的花朵。
她拉着雾姬的手,声音微弱:“你还记得我们在江南老家的日子吗?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可惜....... 可惜再也看不见........他一蓑烟雨中撑着油纸伞等我赴约的身影了。”
“夫人,您怎么还念着他?”
兰夫人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气息微弱:“不念了,不念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她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终其一生,都没能再回到那个烟雨朦胧的江南,没能再见到那个等她赴约的人。
想到这里,宫子羽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他看着眼前这些敢于说出心意的新娘,心里暗暗庆幸。
至少,他能让这些姑娘避免重蹈母亲的覆辙,能让她们遵从自己的心意,去追求真正想要的生活。
“你会这么好心?” 沈梦辞的声音突然传来,她本已走到庭院门口,听到宫子羽的话又走了回来,眼神里带着怀疑,“宫门选亲本是大事,你就这么轻易让我们离开,还安排车马?”
宫子羽坦诚道:“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若是强留着不愿留下的人,到头来不过是两败俱伤,倒不如成全彼此。”
而且.......他一点都不想再选亲,巴不得新娘个个都有意中人,全部离开。
宫子羽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新娘,继续说道,“选亲暂且暂停,姑娘们不如先在女客别院住下,好好考虑清楚。不管最后是愿意留在宫门继续选亲,还是想离开,宫门都会给你们提供一份丰厚的嫁妆,也算是感谢各位姑娘远道而来,不亏待了你们。”
这话一出,庭院里瞬间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 谁也没料到,宫子羽不仅不阻拦离开,还愿意给出丰厚嫁妆,这般气度,实在让人意外。
有人激动地拉着同伴的手小声议论,有人红着眼眶低头擦拭眼角,还有人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给家里写封信。
就在这时,本该离开的沈梦辞,竟提着包袱调转了方向,脚步不快不慢地朝着之前收拾行李的厢房走去。
她的动作不算显眼,却还是被一直留意着她的宫子羽看在眼里。
宫子羽明知故问:“沈姑娘,方才还急着要走,怎么这又不急着走了?”
沈梦辞停下脚步,脸上依旧没什么柔和的神色,扬了扬手里的包袱,“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好心。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宫门的什么新把戏,先假意放我们走、给我们好处,回头再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我留下来,就是要监督你们,也免得其他姑娘被你们骗了。”
“好,那便劳烦沈姑娘‘监督’了。若是有任何不妥,姑娘随时可以来找我。”
沈梦辞 “哼” 了一声,没再说话,提着包袱快步走进了厢房,房门 “吱呀” 一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