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夫子庙前的官医局尚未开门,门外已挤得水泄不通。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数百名百姓自发围成数层人墙,嘈杂声如潮水般起伏。有人踮脚张望匾额上的“大周官医局”五个鎏金大字,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更有甚者举着锄头扁担,满脸警惕。
“这官府又要耍什么花样?”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啐了一口,“上个月刚说修河堤,结果拉了我们全村壮丁去填烂泥!”
他身旁的老妪连连点头:“可不是!说是赈灾粮,到手里只剩一把霉米...这官医局,怕不是又要骗咱们去试什么毒药!”
人群边缘,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缩成一团。为首的白发老者颤巍巍拄着竹杖:“各位乡亲,老朽听闻这官医局是免费的...”
“免费?”壮汉嗤笑一声,猛地揪住老者衣领,“官府的便宜能占?你忘了前年张家庄的李麻子?去官府领‘善药’,回来浑身溃烂死了!”
老者吓得面无人色,竹杖“啪”地掉在地上。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官差来了!”
人群骤然骚动。只见数十名身穿皂隶服的差役手持水火棍,吆喝着分开人群。为首的班头高声喝道:“奉首辅令!官医局今日起免费诊病,违者以扰乱秩序论处!”
这一声吼颇有威慑力,人群稍稍后退,留出一条狭窄通道。
林砚立于门内台阶上,一袭青色官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掌心渗出细汗。昨夜他几乎彻夜未眠——太医院派来的三名年轻医官此刻正躲在药房里瑟瑟发抖,连药碾子都不敢碰。
“林大人。”书吏凑到他耳边低语,“刚收到消息,户部派了两名御史在街角茶楼盯着,若有人闹事,立刻弹劾您‘治下不力’。”
林砚眼角微跳。赵崇山这只老狐狸,分明是要他当众出丑。
“开门!”班头一声令下,两扇沉重的朱漆木门缓缓开启。
人群如潮水般涌入。最先冲进去的是几个急性子的汉子,他们挤到桌案前,七嘴八舌地嚷着:“我头疼!”“我肚子疼!”“给我开副补药!”
太医院的医官们手足无措,一个年轻医官竟被推搡得跌坐在地。
“肃静!”林砚厉声喝道,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官医局诊病,按号排队!急症优先,轻症后看!”
他转身对书吏吩咐:“即刻发竹签,一人一签,按序就诊!”
混乱稍缓,但猜忌的目光仍如芒刺在背。一个裹着破棉袄的小男孩突然挣脱人群,扑倒在林砚脚边。
“大人救命!”孩子嘶哑的哭喊引来所有人注目。他约莫七八岁,瘦得肋骨根根可见,怀中紧抱着一个草编的蚂蚱玩具。
“我弟弟...弟弟烧得烫手...”男孩哽咽着指向门外,“娘亲前日没了,爹爹说...说要把弟弟扔去乱葬岗...”
林砚心头剧震。他蹲下身扶起男孩,触手滚烫——这孩子自己也在发烧!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顺子...”男孩抽噎着,“弟弟叫虎子,三岁...昨儿还喊饿,今早就...就不动了...”
林砚一把抱起小顺子冲进院内,太医院医官们慌忙跟上。药房里,他亲自给小顺子诊脉:脉象浮数,舌苔焦黄,分明是麻疹初起!
“虎子在哪?”他厉声问道。
书吏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片刻后抱着个面色青紫的幼童回来。孩子呼吸微弱,全身已现红疹,高热惊厥随时可能发生!
“准备竹叶石膏汤!”林砚嘶吼着,“石膏三钱先煎,竹叶、麦冬各二钱后下!快!”
药童手忙脚乱地抓药,小顺子却突然抓住林砚的衣袖:“大人...虎子会死吗?”
林砚眼眶发热。他想起自己幼时染疫,师父也是这样彻夜守在他榻前。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弟弟喝了这药,三日内必退烧。”
小顺子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那是林砚今日所见的第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