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武术交流赛的日子定在周六,在市体育馆举行。小斌越发努力,连上学路上都在心里默念动作要领。武馆上下也都惦记着这件事,王胖子嚷嚷着要组织“亲友团”去助威,被陈默以“别给孩子太大压力”为由拦下了,只让李小虎作为教练代表陪同前往。
比赛前的这个周五傍晚,陈默像往常一样,步行穿过几条街巷回家。他没有走主干道,而是习惯性地拐进了那条正在改造中的老街。李记修鞋铺已经重新营业,昏黄的灯光下,老李头戴着老花镜,正就着灯光给一只皮鞋上线,神情专注。隔壁王婶的烧烤摊炭火正旺,孜然香气混着食客的谈笑声,在微凉的空气里氤氲开。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之前更好。
就在他即将走出老街,拐入通往公寓的小路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旁边一条更窄的岔巷里传来。那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激动和愤怒,似乎是一男一女。
“……这房子是我爸留下的!凭什么你说加租就加租?合同还没到期呢!”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强忍着哭腔。
“合同?那破合同早该重签了!现在这条街改造了,环境好了,租金当然要涨!你爱租不租,不租赶紧搬,后面想租的人排着队呢!”一个中年男人油滑而强硬的声音。
“你……你这是不讲道理!我们母女俩就靠这个小裁缝铺子……”
“我管你靠什么!月底前要么按新租金交钱,要么滚蛋!别耽误我做生意!”男人的声音不耐烦起来,带着驱赶的意味。
接着,是一阵拉扯和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陈默脚步顿住,眉头微蹙。他听出来了,那个女声有点耳熟,似乎是街尾那家“周记裁缝铺”的老板娘,一个三十出头的单身母亲,带着个上小学的女儿,靠给人缝缝补补、改改衣服维持生计。铺子很小,位置也偏,但女人手艺好,收费便宜,老街坊们有需要都愿意去照顾她生意。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走近那条昏暗的岔巷。巷子口堆着些建筑材料,借着远处街灯投来的微弱光线,能看到一个穿着廉价西装、腆着肚子的秃顶中年男人,正挡在一个瘦弱女子面前,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那女子正是周记裁缝铺的老板娘周晓慧,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手里紧紧攥着一串钥匙,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瘦削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刘……刘老板,你再宽限些日子行不行?我这刚进了点布料,手头实在……”周晓慧的声音带着哀求。
“少来这套!月底,就月底!没钱就收拾东西走人!”被称作刘老板的男人不耐烦地挥手,几乎要戳到周晓慧的脸上。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从裁缝铺里探出头,看着争吵的母亲和凶神恶煞的男人,小声叫了一句:“妈妈……”
周晓慧连忙回头,强挤出一个笑容:“妞妞,先进屋做作业,妈妈没事。”
刘老板看到小女孩,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嚣张:“看见没?赶紧的!别吓着孩子!”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女人压抑的抽泣和小女孩不安的目光。
陈默站在巷口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这又是一起都市角落里最常见的纠纷——房东见利起意,肆意涨租,逼迫弱势的租客。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诡谲阴谋,却是最真实、也最令人无力的市井之痛。
他没有立刻上前。对付这种市侩油滑之人,直接冲突未必有效,反而可能让周晓慧母女处境更糟。
他悄然退后几步,拿出手机,调出摄像模式,借着巷口杂物的遮挡,清晰地录下了刘老板趾高气扬逼迫、周晓慧无助哀求的画面,特别是刘老板那“月底前不交钱就滚蛋”的嚣张言论。
录了大约一分钟,他收起手机,如同一个偶然路过的行人,平静地走进了岔巷。
他的脚步声引起了刘老板和周晓慧的注意。刘老板斜眼瞥了陈默一眼,见他穿着普通,不像什么有来头的人,便没放在心上,继续对周晓慧施压。
周晓慧看到陈默,认出他是街口武馆的馆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难堪,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陈默没有看刘老板,径直走到周晓慧面前,语气平和:“周姐,妞妞的校服改好了吗?我上次送来那件。”
周晓慧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陈默是在帮她解围,连忙点头:“改……改好了,在店里,我这就去拿。”
刘老板见陈默无视自己,有些不悦,挡在路中间:“喂,你谁啊?没看见我们在谈事情吗?”
陈默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刘老板。他的眼神并不锐利,却有一种深潭般的沉静,让原本气焰嚣张的刘老板心头莫名一悸,到嘴边的呵斥竟有些卡壳。
“谈事情?”陈默语气依旧平淡,“我好像听到,你在逼人搬家?”
“什么逼人搬家?我这是按市场行情调整租金!她租不起就别租!”刘老板梗着脖子,声音却不如之前洪亮。
“合同没到期,单方面涨租,似乎不合规矩。”陈默淡淡道,“而且,据我所知,这片区的改造方案里,对小微商户有租金指导价和稳定期保护政策。刘老板,您了解过吗?”
刘老板脸色变了变。他当然知道有这些政策,但欺负周晓慧一个孤女,以为她不懂,也不敢闹,便想浑水摸鱼捞一笔。此刻被陈默点破,顿时有些心虚,但嘴上仍硬撑:“什么政策不政策!我的房子,我想租多少钱就租多少钱!”
“是吗?”陈默不再与他争辩,只是拿出手机,点开刚才录制的视频,将屏幕转向刘老板,“那这段话,如果放到街道调解委员会,或者发到本地关注旧城改造的论坛上,让大家评评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刘老板您‘按市场行情’出租其他房子的声誉?”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刘老板的脸上,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丑态,也听到了自己那些蛮横的言论。他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额角渗出细汗。这视频要是传出去,他不仅理亏,恐怕还会被街道重点“关照”,甚至影响他其他房产的出租。
“你……你……”刘老板指着陈默,手指微微发抖,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陈默收起手机,不再看他,对周晓慧温和地说:“周姐,先去给妞妞拿校服吧。租金的事,按合同来。如果有人无理取闹,可以找街道法律援助站,或者报警。”
周晓慧看着眼前突然逆转的局势,又看看陈默平静却充满力量的面容,眼眶再次红了,这次是感激的泪水。她用力点头:“哎,哎,谢谢陈馆长!”
刘老板站在那里,脸色青白交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他狠狠地瞪了陈默和周晓慧一眼,丢下一句“算你狠”,便灰溜溜地转身,快步走出了小巷,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巷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周晓慧低低的道谢声和远处老街隐约传来的市声。
陈默接过周晓慧取来的、折叠整齐的校服,付了钱,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他没有多说一句安慰或鼓励的话,但他的出现和那短短几分钟的介入,却像一道光,驱散了笼罩在这对母女头上的阴霾。
市声依旧喧闹,深入每一条巷陌。而有些守护,也如同这无所不在的市声,悄然发生,不张扬,却真实地改变着一些微小个体的命运。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默的心情并未因此事而有太大起伏。这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判官的笔,不仅记录罪恶,更在细微处匡扶倾斜的天平,让这市井人间的烟火气,少几分苦涩,多几分温暖。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