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晨钟撞破金陵城的薄雾。太极殿前,汉白玉阶被露水打得湿滑,映着天际将明未明的灰白。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鱼贯而入,步履沉沉,鸦雀无声。连日来的瘟疫、堤坝险情、以及昨夜城西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像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御座空悬,隆庆帝病重不起,已多日未朝。丹陛之下,本该是太子监国之位,如今也空着。老大赵稷穿着一身素色亲王常服,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方,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只是偶尔扫向殿门的目光,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老四赵焘站在他斜后方,一身暗紫蟒袍,低眉顺目,仿佛殿内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
“宸王殿下到——”殿外黄门拉长嗓音通传。
百官倏然一静,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赵宸迈步而入。他未着亲王冕服,只穿了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旧墨色披风,步伐沉稳,踏在金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连日的操劳让他面容清减,下颌线条绷得极紧,眼底带着血丝,但脊梁挺得笔直,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他身后,萧屹捧着一个紫檀木匣,高朗按剑紧随,甲胄上还沾着未曾拂尽的夜露。
赵宸径直走到御座下,与老大赵稷隔着数步距离站定,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赵稷脸上。
“宸王。”赵稷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今日并非大朝之日,你贸然击鼓聚众,所为何事?父皇静养,不宜惊扰。”
赵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正是因父皇静养,社稷危殆,有人却欲行魑魅魍魉之事,祸乱朝纲,残害百姓!臣弟不得不行此权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穿此獠真面目,以正视听!”
话音未落,满殿哗然!
“赵宸!你放肆!”赵稷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在太极殿上,岂容你信口雌黄,污蔑朝臣!”
“污蔑?”赵宸冷笑一声,从萧屹手中接过木匣,啪地打开,取出那卷薄绢密令,高高举起,“此乃三日前,臣弟于城西义庄,截获的密令!其上明明白白写着:‘三日后子时,落霞陂开闸,水淹南城。散布:宸王修堤,触怒河神。’ 落款印记,与大哥您府上幕僚所用私印,纹路暗合!大哥作何解释?!”
绢帛上的字迹在晨曦微光中清晰可见。殿内顿时炸开了锅!水淹南城?嫁祸宸王?这……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赵稷瞳孔骤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但立刻强自镇定,怒极反笑:“荒唐!荒谬绝伦!仅凭一张不知从何处伪造的破绢,就想构陷当朝亲王?赵宸,你为揽权,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伪造?”赵宸毫不退让,声音提高,压过殿内嘈杂,“那便请大哥看看,这些是否也是伪造!”
他接连从匣中取出证据:“此乃身负黑莲刺青之死士的供词画押!他们亲口承认,受你府中‘鬼面人’指使,于南城水源投放腐尸,散播瘟疫!”
又取出一枚令牌:“此乃昨夜在义庄伏击战中,从‘鬼面人’同党身上搜出的你府上令牌!”
再指向殿外:“殿外尚有被擒获的活口三名,皆可指认!更有昨夜试图摧毁证据、被高朗将军击溃的数十名死士尸首为证!大哥,你还有何话说?!”
一件件铁证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得满朝文武目瞪口呆。不少官员看向赵稷的眼神,已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赵稷浑身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脸色由白转青,猛地伸手指着赵宸,声音尖利:“是你!都是你栽赃陷害!定是你派人假冒我府中之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再贼喊捉贼!赵宸,你其心可诛!”
“栽赃?”赵宸踏前一步,逼视赵稷,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那我问你!南城瘟疫爆发,水源边的腐尸作何解释?柳文彦加固堤坝,屡遭刺客破坏,刺客身上搜出你门下令牌,又作何解释?昨夜欲水淹南城、嫁祸于我的密令,难道也是我赵宸自己写来陷害自己不成?!”
他声如洪钟,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赵稷心上,也敲在百官耳中。
“你……你血口喷人!”赵稷步步后退,额角青筋暴起,已是乱了方寸,“这些都是巧合!是有人欲挑拨我等兄弟关系!是……是狄戎奸细所为!”
“呵。”一直冷眼旁观的赵焘,此时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他慢悠悠地出列,对着御座空椅拱了拱手,仿佛在对着病重的隆庆帝陈述:“父皇明鉴,大哥与二哥各执一词,皆有其理。然,国事为重,眼下南城百姓亟待救治,堤防需巩固,狄戎虎视眈眈。不若先将此事搁置,由宗人府会同三司彻查,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抵御外侮。”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各打五十大板,将水搅浑,意图将眼前的尖锐冲突暂时压下,以待后土。
不少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老成持重之臣,闻言微微颔首,觉得齐王此言有理。
然而,没等赵焘得意,文官队列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正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张文远!他先是狠狠瞪了赵焘一眼,然后面向百官,痛心疾首道:
“齐王殿下此言差矣!宸王殿下所呈,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直指稷亲王!水淹京都,此乃亘古未有之恶行!若此等滔天大罪都可搁置,国法何在?天理何存!老臣虽年迈昏聩,亦知纲纪不可废!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张阁老乃三朝元老,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他这一表态,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臣附议!”
“张阁老所言极是!必须严查!”
“稷亲王殿下,您若无辜,更应坦然接受调查,以证清白!”
一时间,众多中立的、乃至原本偏向赵稷的官员,纷纷倒戈,出声附和。局势瞬间逆转!
赵稷孤立在殿中,看着周围那些或鄙夷、或怀疑、或愤怒的目光,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他知道,自己完了。至少,在这朝堂之上,他的名声、势力,已遭受重创。
赵宸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冰冷的决绝。他今日此举,并非只为扳倒老大,更是要借此雷霆手段,震慑宵小,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逼到明处!
他再次面向御座空椅,撩袍跪下,声音沉凝,响彻大殿:
“儿臣赵宸,恳请父皇旨意,暂收大哥赵稷亲王宝册,禁足府中,待宗人府与三司会审,查明真相!在此期间,京畿防务、南城赈疫事宜,由儿臣一力承担,必不使社稷倾颓,百姓流离!”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身处旋涡的亲王,而是以绝对的实力和证据,暂时掌控了朝局的主导者。
朝堂之上,尘埃未定,但风向已变。老大赵稷,从幕后走到台前,却也走到了悬崖边缘。而赵宸,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初步树立起了无人可撼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