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方向的火光在风雪里烧出鬼魅的舞蹈，混着油脂和碎木的恶臭灌满鼻腔。巨石撞击的轰响还在关城墙基深处嗡鸣，像垂死巨兽残喘的余震。关墙外，风卷着浓烟，带着雪渣刮在脸上，像冰刀子割肉。
“稳住——！都他娘的别慌！弓弩预备——！” 高朗的咆哮炸在风里，嗓子破了音，钢锉般扎进众人嗡嗡作响的耳膜。他铁塔般的身子死死顶在墙垛边的冰棱柱子上，脸被烟灰和溅起的冻土渣子糊得黢黑，只一双裂着血口子的眼睛瞪得溜圆，如同两块烧红的炭。腰间的厚背斩马刀不知何时已出鞘半尺，冰白的刃口映着近旁瓮城窜起的血火，猩红刺目。
关外，那吞噬天地的闷雷，终于撕开了浓烟和雪幕的阻隔！
一面面巨大狰狞的狼头纛旗在风中疯狂拍打，如同招引地狱饿鬼的幡！旗子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数不清的狄戎兵浪一般沿着缓坡向上漫！他们不像冲锋，更像一群无声涌动的泥石流，踩着震裂冻土的沉重鼓点碾压上来！粗野的呐喊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混着兵刃撞击甲胄的杂乱闷响，带着无法言喻的野蛮和压迫感！
冲在最前的，不是寻常的狄戎狼骑！那是一群剃光了头顶、只留脑后两根污浊小辫的悍卒！个个身裹数层厚重的生牛皮甲，被血和汗渍浸透得发黑发亮，露在外面的脸、脖颈、手臂上爬满了靛青色的狼首、毒蛇盘身等诡异刺青！他们眼里没有疯狂的兴奋，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狠戾！是“突尸”，真正的披甲死士！专门用来啃城墙的肉！
这群“突尸”扛着的不是弯刀骨朵，而是数十架沉重的黑铁巨物！
那东西！根本不该叫做云梯！
粗壮如百年老树的主干，通体用黝黑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不知名硬木包裹铁皮铆接而成！顶端不是简单的钩爪，而是一对巨大得骇人、如同攻城锤尖端的倒钩状铸铁撞角！上面浇铸着扭曲的狼吻符文！中间的主干部分密密麻麻钉满了手臂粗细、布满倒刺的铁齿，每一根齿尖都泛着阴冷的幽蓝暗芒！尾部，是四道深陷进冻土、由厚皮巨牛拖曳留下的恐怖辙痕！
“呜噜噜——嗬！”最前方一个格外魁梧的光头“突尸”头目发出凶兽般的嚎叫，手中巨大的骨朵猛地往关墙一指！数架狰狞的“狼吻冲梯”同时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重摩擦巨响！
咔——哐哐哐！
巨大的倒钩铸铁撞角狠狠楔入关墙底部！坚固的冻土表层如同酥饼般碎裂！上方的钢齿密梯瞬间展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条条暴怒的钢铁巨蜈蚣，狠狠地搭在了城垛口沿！
“登城——！！”嘶哑的嚎叫如同厉鬼！
下一刻！那些刺青光头、面目扭曲的“突尸”如同下饺子般，悍不畏死地攀上那冰冷的、布满倒刺的死亡阶梯！厚重的皮甲被尖齿刮破也毫不在乎，粗壮的手臂死死攫住冰冷的钢铁倒刺，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染红了铁梯！每一步攀爬都带着骨肉刮擦的沉闷怪响！他们以超越常人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向上爬去！动作迅猛如猿猴，目标直指垛口！
“射！射死他们——！”高朗几乎将肺吼出来！脸憋得发紫。
咻咻咻——！！
早已惊得手足僵麻的弓弩手如梦初醒！稀稀拉拉的箭矢如同受惊的马蜂般泼洒下去！箭簇射在那些“突尸”厚重的皮甲上，“噗噗”作响，大多被弹开！偶尔有箭矢射穿皮甲，扎进皮肉，带出一蓬血花，那些“突尸”竟只是身体微晃，红着眼珠继续闷头向上！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更多的“突尸”已经冒着箭雨冲到梯子近半！
“倒油！倒滚油！”一个都尉嘶哑地吼着！
几个面色惨白的辅兵哆哆嗦嗦地从墙后拖出装满滚沸油脂的大铁锅，咬牙挪到垛口边缘！浓烈的焦糊味混杂着令人窒息的油烟扑面而来！
“翻啊！快他娘的翻！”高朗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几个辅兵合力，眼看就要把滚油倾覆而下——
嗤啦——！！
一根带着倒刺、碗口粗的巨型箭矢！裹挟着恐怖的破空声！毒蛇般从下方一架“狼吻冲梯”旁猛射上来！角度刁钻狠毒至极！
噗嗤！噗嗤！
大锅边缘两个探身辅助的辅兵惨叫都未及发出！沉重的铁矢如同捣烂两个脆弱的泥人！洞穿胸腹后去势不减，带着破碎的内脏和滚烫油脂，狠狠掼进后面一个士兵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三具残破的身体向后倒飞，重重砸在城墙上！滚沸的油脂泼洒一地，瞬间点燃了城墙上堆积的破烂干草和裹尸布！
城墙上瞬间爆开一团熊熊大火！凄厉的惨叫和油脂燃烧的噼啪声混成一片地狱合唱！浓烟滚滚！
“操他祖宗！！”高朗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离得最近的一架梯子上，已经有刺青的狄戎光头“突尸”攀上距离垛口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那布满刺青、沾满同伴和自己鲜血的手臂猛地向上探出！
一只覆盖着厚厚茧子、沾满黑红污血的大手，“啪”地一声，如同铁箍般死死抓住了垛口上那结满厚厚冰棱的砖石边缘！冰棱被他粗大的指头直接捏碎！锋利的冰渣刺入手掌，他却浑然未觉！接着是另一只手！那长满靛青色狼首刺青的狰狞头颅猛地冒了上来！
独眼！刀疤！獠牙外凸！
那“突尸”头目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狞厉的笑，嘴里的獠牙缝里塞着肉丝！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垛口！手中沾着油脂焦糊和人类内脏碎屑的沉重骨朵高高扬起！带着砸碎一切的毁灭力量，朝着垛口后惊恐退避的守军脑袋狠狠砸落！
距离最近的高朗根本来不及挥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骨朵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自己旁边的哨兵！他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已然不及！
就在这死亡降临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近乎透明的冰蓝流影！如同九天坠落的极寒星矢！撕裂了弥漫的烟尘和飘飞的雪沫！带着一种冻结时间的冰冷锐芒！毫无征兆地从高朗身侧、那如同亘古冰山的玄色身影方向暴射而出！
赵宸左手持着一把缴获自狄戎雕弓的骨弓！那暗白色的、仿佛某种巨兽脊柱打磨而成的弓臂弯曲如满月！弓弦由浸油的巨大兽筋盘绞而成！此刻被拉得几乎要撕裂开！弓身都在不堪重负地微微颤抖！
他的右手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一搭！一捻！一引！
三支比寻常狼牙箭粗长了近一倍、通体泛着幽幽金属寒光的破甲铁箭，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流畅节奏，几乎是首尾相连地搭上紧绷欲裂的弓弦！箭簇冷冽，箭杆黑沉，如同三条潜伏在幽冥中的毒龙！
崩——！！
弓弦剧震！
第一箭离弦！
那带着刺目冰蓝流光的箭矢，划开弥漫的烟尘，以超越常理的速度瞬间消失！下一刻，已如同跨越空间般直接出现在那爬上垛口的狄戎“突尸”头目面前！箭矢没有射向头颅，没有射向胸膛，而是极其精准、刁钻地射向了他那高高扬起、正在发力的肩肘关节连接处！正是人体力量传递的枢纽！
噗嗤——！！
带着骨裂碎块的闷响！如同熟透的烂瓜被钝器砸裂！比人牙还粗长的铁矢瞬间贯穿了那“突尸”头目裹着厚厚生牛皮的肩窝！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整个扬起的上半身猛地向后一仰！挥砸的骨朵脱手飞出！箭头带着淋漓的血肉碎骨和布片从肩胛后钻出，带得他壮硕的身躯向后倒飞！
那“突尸”头目脸上的狞笑凝固了，巨大的错愕和无法理解的剧痛瞬间占据了他的独眼！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捏断了喉管的惊骇咆哮卡在喉咙里！他健壮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拳狠狠砸中，失去平衡地朝城下栽落！沉重地砸在下方攀爬的同伴头上！
还未等守军发出一声惊呼！
崩——！！
第二声弓弦锐啸几乎压着第一声的尾音炸响！
第二箭！紧随而至！
冰冷的流光这次没有射向拥挤的“突尸”，而是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带着超越物理规则的锐利破风声，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架“突尸”头目原本攀附的“狼吻冲梯”中段！
目标不是那粗壮的硬木铁皮梯身！而是梯身侧面、一处毫不起眼的、用来绞紧梯节固定的铁链绞盘！
咔嘣——！！！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如同精钢被碾成碎末的恐怖爆响！
那足有手臂粗细、由百炼精钢反复折叠锻打而成的巨大锁扣！在冰蓝铁矢触碰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棱，瞬间寸寸崩断、粉碎！化作一蓬混合着炽热金属星火和漆黑碳粉的暴虐铁雾！带着刺鼻的硫磺与灼烧的腥气向四周猛烈喷溅！
失去了最关键绞盘锁扣的固定支撑，整段沉重的梯身结构瞬间解体！那搭在城墙上的巨大梯形如同被斩断了根系的腐木，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扭曲呻吟！前半段梯身带着上面七八个正在疯狂攀爬的“突尸”开始无可挽回地向后倾斜、滑落！绝望的嚎叫和沉重的砸落声混作一团！
崩——！！！
第三箭！如同追魂索命的符咒！
赵宸的动作快到化作残影！第三支铁箭带着比前两箭更加尖锐、几乎冻结空气的凄厉裂帛之音离弦！
它的目标，是侧后方另一架正疯狂涌上“突尸”的冲梯！更令人窒息的是，这支箭的箭簇上，竟在这离弦的刹那裹挟上了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幽蓝色寒气流光！寒气在箭簇前方极速冻结空气，形成了一截微小的、螺旋状的冰蓝色真空锋钻！
箭矢射出的瞬间，竟带动周遭丈许范围内的风雪骤然冻结！无数细小的冰晶雪花在它路径上瞬间悬浮、凝结！一道笔直的、由无数凝固冰晶雪花构成的短暂尾迹，如同坠落的彗星拖拽出的冰晶星河，惊艳地绽放在混乱血腥的战场上空！
箭到！
嗤！！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裂！只有一种更加瘆人的、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般的细微撕帛声！
那支裹挟着幽蓝冰晶锋钻的铁矢，如同没有任何阻碍般，瞬间没入那“狼吻冲梯”巨木包裹厚铁的主干中心位置！深入将近大半箭杆！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
以那箭杆没入点为中心！一道极细微的幽蓝色裂痕瞬间炸开！那裂痕如同蛛网般急速扩散、放大！一层厚厚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幽蓝寒冰从裂缝内部疯狂涌出、膨胀！眨眼间将整个巨大的主干包裹在一层坚硬的冰壳之中！
咔咔咔咔——！！！
刺耳密集、如同千年冰川崩裂的爆响声！
那粗壮得如同百年老树、包裹着厚重黝黑铁皮的梯身主干，在这极致冻气的内部摧残下，寸寸崩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由内而外砸成了无数包裹着幽蓝冰晶的碎片木块！巨大的冲梯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脊椎的史前巨兽，轰然垮塌！冰晶混杂着断裂的粗铁条、粉碎的木块和被冻得僵硬发白的“突尸”断肢残骸，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关墙根下砸起一片白森森的寒气雾团！
三箭！
不过两个呼吸之间！
赵宸立在弥漫的烟尘和血腥的风雪中，身体如同被冻结在原地的雕塑。玄氅的下摆覆盖着冰晶，无风自动。那柄巨大的骨弓依旧稳稳地架在他手上，骨白色的弓臂在火光和雪光映衬下，泛着幽冷的死亡光泽。
连珠三箭，似慢实快。
墙头死寂！连风雪都仿佛被冻结！
所有人——高朗、城墙上侥幸逃过一劫的士兵、对面仍在冲城却动作骤然凝滞的狄戎“突尸”，他们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钉在赵宸身上！钉在那骨弓上尚存的几缕未能完全散尽的冰蓝色寒气流影上！
那是神迹！非人力所能及！
“活阎王……是活阎王殿下！！”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嘶哑地吼了出来，那声音如同投入死潭的石子，激起了城头一片劫后余生的狂澜！
“阎王爷显灵了！！”
“殿下万岁！”
“弟兄们！杀光这些狗日的！！”
绝望死气被瞬间点燃！城墙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弓弩手的箭矢瞬间变得密集如蝗！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砸落！泼下的不再是滚油，而是混合着泥浆、粪便和半融雪的恶臭污水！冰冷的浊流当头浇下，粘稠滚烫的油泥烫得狄戎皮甲滋滋作响，刺鼻的恶臭更让他们窒息混乱！
登城的“突尸”攻势为之一挫！
赵宸缓缓放下巨弓，动作稳定得如同亘古不移的山岳。他苍白的脸上，眉梢的霜花更厚了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蓝深处不见丝毫波动。只是，没人能看清他紧握弓臂的左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虎口迸裂，一丝滚烫的热流渗出伤口，却在离体的瞬间被一股更甚的寒气侵入，在皮肉表层凝成了细碎的血红冰晶！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精准地投向远处狄戎军阵后方那面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缭绕着不祥黑气的巨大邪眼符幡！
黑石萨满……果然忍不住了……
体内那股因强行动用冰寒之力杀伐而更加汹涌的反噬寒流，此刻竟隐隐与那邪眼符幡散发的阴冷死气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令人心悸的诡异共鸣！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他早已冰封僵硬的四肢百骸深处，被那外来的阴邪之力搅动着，带着一种刺穿灵魂的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