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大梦初醒,一碗“流火薯”汤下肚,便又将诸事抛诸脑后,恢复了往日那慵懒度日的姿态。王记的烧鹅果然还没降价,他叼着根草茎,骑着瘦驴去理论了一番,最终以“老主顾”的身份赊了半只,心满意足地晃荡回山。
然而,他梦中定下的新序,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缓缓扩散至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由陆远主导,神魔两界派出的特使参与,关于“划地予妖”的具体细则谈判,在一处新开辟的中立浮空岛上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寸土必争。神界主张将一处位于神魔人三界夹缝、常年受混乱能量冲刷的“破碎星域”划给妖族;魔界则倾向于将一片靠近无尽深渊、环境极端恶劣的“枯萎魔土”丢出去;陆远则据理力争,认为既予生机,便不能全是死地,最终争取到了一块包含部分破碎星域、小片枯萎魔土以及一小条相对稳定、但资源贫瘠的“荒古走廊”的区域。这块被命名为“万妖塬”的土地,成了妖族在三界秩序下的合法栖身之所。
消息传出,尚在混乱割据中的各方妖王反应不一。有桀骜不驯者,如占据北境冰原的“冰嚎狼王”,对此嗤之以鼻,扬言要打下一片更富饶的疆土;亦有审时度势者,如隐匿于南部雨林的“千藤姥姥”,则暗中派出手下,开始探查那“万妖塬”的虚实;更多的,则是在观望,等待着某个信号。
而此刻,在人间界与魔界交界处,一片被瘴气与毒沼笼罩的“腐毒泽国”深处,一座由累累白骨与枯萎魔藤搭建的简陋祭坛之上,正在进行着一场隐秘的仪式。
主持仪式的,并非哪位知名的妖王,而是一个身形佝偻、披着破烂斗篷、看不清面目的老妖。他手中捧着的,并非祖碑残片,而是一块仅有巴掌大小、颜色暗沉、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骨片。骨片上,刻着几个与祖碑妖文同源,却更加扭曲、更加古老的符文。
祭坛周围,跪伏着数十名形态各异、但眼神皆狂热无比的妖族。它们的气息不算顶尖,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老妖用一种沙哑、仿佛摩擦骨骼的诡异语言吟诵着,手中的骨片随着吟诵散发出微弱的幽光。那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与声音,让祭坛附近陷入一种死寂的黑暗。
“古老的盟约……未曾遗忘……”
“流淌的血脉……终将归来……”
“以吾等之骨为薪……以吾等之魂为引……呼唤……沉睡的‘影’……”
随着吟诵,跪伏的妖族们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它们的精血与魂魄化作丝丝缕缕的黑红色能量,被那骨片贪婪地吸收。骨片上的幽光逐渐变得凝实,最终,化作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扭曲影子,从骨片上剥离下来,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下方污浊的沼泽之中,消失不见。
仪式完成,祭坛上参与仪式的妖族尽数化作飞灰。那老妖也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瘫倒在地,手中的骨片“咔嚓”一声,碎裂成粉。
腐毒泽国重归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就在那道“影”融入沼泽后不久,泽国边缘,一个依靠捕猎低阶毒虫、勉强维持修炼的小型人族村落,一夜之间,所有生灵尽数消失,只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些凌乱的、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拖拽过的痕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与妖气类似却又更加阴冷诡异的残留气息。
类似的、规模极小的、诡异的失踪事件,在接下来的数日里,于三界一些偏僻、混乱、监管不力的角落,零散地发生了几起。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大多被归咎于流窜的低阶魔物或某些邪修所为。
无敌门内,夜。
陆远于青石上推演星图,忽然心有所感,指尖一枚黑色棋子无故轻颤了一下。他蹙眉凝神,再次推演,却只觉天机混沌,似乎有一层极淡的阴影,蒙在了某些细微的因果线上,难以看清。
他起身,走到白辰的躺椅旁。白辰正翘着腿,望着星空发呆,手里把玩着那空了的“神仙醉”坛子。
“师尊,”陆远躬身道,“弟子近日推演,觉三界气运流转似有微滞,尤其在一些边缘之地,有极淡的‘异质’阴影浮现,难以溯源,不知……”
白辰闻言,目光依旧停留在星空上,懒洋洋地接口:“阴影?哦,你说那些‘老东西’留下的小尾巴啊?”
他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坛,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树大有枯枝,界古生蛀虫。当年清理得不够彻底,总有些躲在犄角旮旯里的‘影妖’残留。它们不属现今妖族血脉,是更古老时代的遗毒,靠吞噬存在感与微弱魂灵苟延残喘。”
他打了个哈欠,继续道:“以前天地能量活跃,它们吸食天地间的‘杂念’和自然逸散的魂力就能活着。现在嘛……三门之约一定,秩序渐稳,能量流转趋于平和,它们饿得受不了,自然要出来找点‘零嘴’吃了。”
陆远心中一震:“影妖?古籍中仅有只言片语记载的诡异存在?它们会否对三界新序造成威胁?”
“威胁?”白辰嗤笑一声,终于收回目光,瞥了陆远一眼,“就它们?顶多算是指甲缝里的泥垢,有点恶心,但无伤大雅。等它们攒够力气冒头,自然有人去捏死。”
他将空酒坛丢给陆远:“别整天琢磨这些鸡毛蒜皮。有空去催催王记的老板,他那烧鹅要是再不降价,下次我就带驴去他店里睡觉。”
陆远接过酒坛,看着重新开始神游天外的师尊,无奈一笑,躬身退下。
师尊说无妨,那大抵便是真的无妨。
只是,这新序之下的第一道涟漪,似乎比预想中,来得更诡谲一些。
他望向远方沉沉的夜色,心中那枚黑色棋子,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