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四处扑火,恐力有不逮。”
“不能被动应对。”安若欢缓缓道,“需主动破局。东瀛方面,顾衍既已深入,便令其继续潜伏,重点查清那几处‘潮眼’、‘地火枢机’的具体位置与工程进展,若能取得实证,或可设法通过其他东瀛势力,或外交途径施压。旱海与南海,需其琛与岭南水师加强专业侦察,力求锁定其核心活动区域,必要时可雷霆一击。至于京城……”他顿了顿,“博陵郡王这条线,既然露出端倪,便不能放松。需得设法,引蛇出洞,或寻其破绽,一举斩断其在京城的这根暗线。同时,你我需将更多心力,放在如何更有效地驳斥、澄清其那套邪说上,不能任其在年轻士子中滋生蔓延。”
他望向窗外无垠夜空,繁星点点,仿佛对应着地上这纷繁复杂的棋局。“这场仗,从山河地理,打到了人心理念,又延伸至海外异域。然其核心未变——彼等欲以人力僭越天和,乱世以求私欲;而我等,所求者,无非顺天应人,四海升平。道不同,棋局虽阔,终需一决。”
北境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时,各方新的讯息也汇集至小院。安若欢因畏寒,近日多在烧着地龙的东暖阁起居。白芷恐他气郁,特地将几盆叶色青翠的云竹与兰草移入室内,又每日调配温补药膳,小心看顾。
顾衍的第三封密报,是以暗语混杂在寄给闽州老家的寻常家书中,经驿站层层转递,拆解后内容令人心惊。信中言,他通过那不满藩主的老儒引荐,结识了藩内一位负责采买营造材料的低阶町奉行。此人因被上官克扣功赏,心怀怨望,酒后吐露:那深水湾“船砦”工程,明面上是修筑港口、坞堡,实则在地下及临海岩层中,开凿了复杂的甬道与密室,安装了大量来自“唐土”的奇特金属构件与水晶透镜,更有专门引海水灌注的沟渠系统。所需磁石、精铜、特殊琉璃等物,数量惊人,多由“云水真人”列出名目,藩主则不惜重金,通过往来商船秘密购自南洋、朝鲜乃至闽浙沿海。
更骇人的是,町奉行提及,约一月前,曾有数名“唐土匠师”在测试某处“引潮机关”时发生意外,引发小范围岩层坍塌与海水倒灌,死伤数人。事后,藩主严密封锁消息,将所有尸体与重伤者秘密处置,对外只称“山石滑落”。顾衍冒险接近事故区域外围,果见有兵士严密把守,空气中隐有海腥与焦糊混合的怪味。
他在信末急道:“我观此,彼辈已非纸上谈兵,而是真在穷尽人力物力,试图造就可控之‘天威’。其术虽未尽善,然进展之速、决心之坚,令人胆寒。藩主以此为其‘霸业之基’,断难劝阻。恐身份将露,然若就此离去,恐再无机会窥其全豹。恳请钧示,是否继续潜伏,或相机获取更确凿之证物?”
安若欢阅毕,沉默良久,方对白芷道:“‘云水散人’果然在东瀛找到了甘心为其疯狂计划买单之人。此藩主刚愎,欲借外力称霸,恰成‘沙蛇’最佳傀儡。顾衍处境已危,然其所获情报至关重要。”他略一思忖,让学徒回信:“告之顾衍,安危第一,若觉不妥,即刻撤离。然若能再获一至二项关键证据,如图纸样本、核心匠师名录或藩主与‘云水散人’往来密信之副本,则价值连城。可许其见机行事,万勿勉强。另,知会闽州方面,准备接应船只,随时待命。”
陆其琛接到安若欢关于星象符号的分析后,立即从北境军中挑选了十余名精通天文、堪舆且悍勇善战的斥候,由一名绰号“北斗”的校尉率领,伪装成追逐沙暴中“古城宝藏”传闻的亡命客,携带经改装可隐藏于驼具中的小型测绘仪器与武器,深入旱海,按星图符号指引,反向搜寻可疑地点。
“北斗”小队出发月余,终于传回消息。他们在一处位于三座巨大沙山环抱的干涸盐湖边,发现了大规模人工挖掘的痕迹。现场残留有废弃的钻探工具、破碎的磁石筛选网,以及一处被沙半掩、似乎曾试图向下开凿的竖井入口。入口旁岩壁上,新刻着一组与先前糙纸上完全一致的星象符号,旁边还多了一个箭头指向西南方的简陋标记。
小队在附近潜伏三日,未见人影,推断对方已转移。他们冒险测量了该地磁场,发现异常紊乱,且地下深处似有空洞回音。“北斗”判断,此处极可能是一处蕴含特殊磁矿或地下空腔的“节点”,已被“沙蛇”勘探并标记,其新刻箭头,或许指向下一个勘探目标。小队已循箭头方向,继续追踪。
陆其琛将“北斗”所获星图标记与现场情况,火速转呈安若欢,并言已加派一队精锐骑兵,携带补给与爆破器材,前往接应支援,必要时可摧毁已发现的竖井等设施。
京城冬日,各类宴请雅集转为室内,更显私密。安湄借一次王府赏梅诗会之机,有意与博陵郡王世子多谈了几句。她发现,这位世子虽年轻,对“格物”、“古术”兴趣浓厚,言语间对钦天监那位灵台郎之子颇为推崇,称其“深通天文历算,尤精星野分野之说,非俗流可比”。
诗会散后不久,安湄安插在博陵郡王府外围的眼线回报,世子近日频繁邀请那位灵台郎之子及另外两名对“古机械”有研究的太学生过府“研讨学问”,往往闭门至深夜。更蹊跷的是,府中采买清单中,近日出现了数笔购买大量精铜、锡锭以及几种特定药材的记录,数量远超寻常府邸用度。
安湄将诸般异状合并,密报北境,并附言:“世子所求之物,涉天文、机械、丹青,若仅为个人嗜好,未免过于驳杂且耗资甚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