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没有在望月中转城最繁华的空域港口降落。
它悄无声息地滑过城市上空，穿过层层叠叠的华丽阁楼，最终降临在了城南一片最为破败、混乱的区域。
这里的建筑低矮而陈旧，街道上满是行色匆匆的底层散修，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廉价灵酒与尘土混合的驳杂气息。
舱门打开。
楚墨一袭黑衣，缓步走了下来。
他的出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紧随其后的是萧红雪，她依旧是一身朴素的灰衣，牵着一根布条，布条的另一端，是神情痴傻、衣衫褴褛的柳如烟。
三人组成的怪异队伍，立刻吸引了周围不少混杂着好奇与不怀好意的打量。
楚墨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街角一家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的客栈。
客栈的牌匾歪歪扭扭地挂着，上面是三个已经褪色的字。
闻风来。
一个微胖的、满脸堆笑的掌柜立刻从柜台后迎了出来，那份过度的殷勤，在这等破败的客栈里显得尤为突兀。
“客官，里面请，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
楚墨没有回答，只是递过去一枚不起眼的铁质令牌。
掌柜看到令牌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谦卑恭敬，他躬着身子，将楚墨一行人引向二楼。
“天字号房，早就给您备好了，绝对清净！”
他一边引路，一边用一种恰到好处的闲聊口吻补充道。
“对了客官，您隔壁刚住了几位……背着剑的，看着不大好惹，脾气也冲。您要是有什么动静听见了，多担待一下。”
楚墨不置可否。
进入房间后，掌柜识趣地退下，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的陈设，和客栈外表一样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桌子。
楚墨随手一挥。
一道无形的神念波动扩散开来，化为一层薄薄的禁制，将整个房间笼罩，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息与窥探。
但他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调整。
在靠近隔壁那面斑驳的墙壁上，这层无懈可击的隔音禁制，被他留下了一个只有他能控制的，极其微小的“孔洞”。
这个孔洞，可以让特定频率的波动，精准地穿透进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看向一旁站着的萧红雪。
“一个时辰后，带她去楼下大堂吃饭。”
他的指令简洁而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说完，他便径直走到木板床边，盘膝坐下，阖上双眼，整个人瞬间沉寂下去，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萧红雪的身体僵硬地绷紧，她只能用麻木的音节回应。
“……是。”
一个时辰。
对于此刻的萧红雪而言，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柳如烟偶尔发出的无意识的咕哝，以及那个盘坐在床上的男人，带给她的，永恒不变的、深入骨髓的恐怖压力。
她不敢动，不敢想。
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个念头，都会被那个恶魔捕捉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一个时辰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着楼下走去。
楚墨依旧闭着眼，没有半分动静。
萧红雪却全身一颤，她知道，命令的时间到了。
她机械地站起身，拉了拉手中的布条，将蜷缩在角落里、如同一个破败娃娃的柳如烟拽了起来。
“走了。”
她对着那个毫无反应的人，低声说了一句。
然后，她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走向楼下那个人声鼎沸的大堂。
……
闻风来客栈的大堂，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三教九流的修士混坐在一起，吹牛的，拼酒的，高声谈论着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空气中充满了酒气和喧哗。
萧红雪牵着柳如烟的出现，让这片喧闹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戴着面纱、气质却难掩绝色的灰衣侍女，牵着一个疯疯癫癫、貌若天仙的绝美乞丐。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无数道混合着惊艳、惋惜、猥琐、好奇的视线，化为实质的刀子，一遍遍地刮在萧红雪的身上。
她低着头，强迫自己无视这一切，在靠墙的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里坐下。
她只想完成那个男人的命令。
而就在离她们不远，靠近楼梯口的一张大桌子上，几个身穿青莲剑宗外门服饰的“剑修”，正在那里喝着闷酒。
其中一个满脸刀疤的中年男人，突然重重地将酒碗砸在桌上。
“砰！”
一声巨响，让周围的喧闹都小了许多。
“喝！喝个屁！”
刀疤脸男人，也就是“老鬼”，双目赤红，满脸悲愤。
“这酒，还不如宗门里喂养灵兽的泔水有滋味！”
他身旁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师弟”连忙拉住他。
“师兄！小声点！咱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逃？”
老鬼一把甩开他的手，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极大，吸引了整个大堂超过一半人的注意。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与绝望。
“我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那狗屁的青莲峰！什么正道魁首！什么人族圣地！”
他状若癫狂地咆哮着。
“那就是一个吃人的屠宰场！一个用我们的血肉，去饲养上界大人物的牧场！”
“师兄！你醉了！别说了！”几个“同门”纷纷上来拉他，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言论给震住了。
青莲剑宗？
人族圣地？
屠宰场？牧场？
这信息量太大了！
萧红雪坐在角落，身体微微一颤。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在疯狂滋长。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柳如烟。
柳如烟依旧痴傻地坐着，双目空洞，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
那被几个“师弟”强行按回座位上的“老鬼”，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冷笑。
他通红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用一种怨毒至极的、却又刻意压低了的，刚好能让大堂里大部分人听清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们……你们真以为，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楚墨，他的剑骨，真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宗门气运吗？”
这一句话，宛若一道惊雷，在大堂之中轰然炸响！
始终毫无反应的柳如烟，那啃着馒头的动作，在这一刻，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