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利大厦，十二楼。
江氏实业研发总部，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外人无法踏入的 “疯人院”。
地板上，电线、网线以及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线缆，像热带雨林里的藤蔓般肆意蔓延，稍不注意就会让人摔个跟头。十几张办公桌上，堆满了电路板、示波器、拆开的零件和吃了一半的菠萝包。空气中弥漫着焊锡的松香味、咖啡因的苦涩味，还有一群好几天没好好睡觉的男人身上那股难以形容的 “奋斗气息”。
“周坤！你这个混蛋！这个滤波电容的耐压值不够啊！你是想让它在这儿放烟花吗？” 炮叔红着双眼，指着一块布满元件的电路板，唾沫星子喷了周坤一脸。
曾经在车间里说一不二、被所有学徒奉为神明的老行尊，如今也完全融入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沟通方式。
“放你妈的烟花！你先看清楚规格书！” 周坤一把抢过电路板，将放大镜怼到炮叔眼前，“这里是低压信号区！用这么高耐压的电容，你以为是修水坝啊？体积要大一圈，整个布局都得改！要改你改啊？”
另一边，辉叔正和从内地来的高材生林天明，为了一个算法的优化争得面红耳赤。
“不行！用傅里叶变换计算量太大！我们的处理器扛不住！”
“可要是用近似算法，误差会超过千分之三！到时候信号解码全都会变成乱码！”
瘦得像猴子似的马志云，戴着一副巨大的耳机，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一行行绿色的代码像瀑布般滚动。
这群人在外头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技术大牛，此刻却像一群被关在一起 “炼蛊” 的毒物，彼此争执不休，又相互依赖，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而这间 “疯人院” 的院长 —— 江小朵，正站在最里面一间独立办公室的落地玻璃前。
她没有参与外面的争吵，只是静静望着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海面上，一艘天星小轮缓缓驶过，留下长长的白色尾迹。她的瞳孔里倒映着那片海，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平静的瞳孔深处，正有无数数据和符号以惊人的速度流动、重组。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廖忠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电线。
“小姐，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两天没怎么合过眼了。” 廖忠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江小朵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詹姆斯?陈今天会不会过来？”
“约了下午三点，说要过来看看进度。”
“好。” 江小朵点了点头，“让他早点来。两点钟，我们有好东西给他看。”
廖忠愣了一下，看着自家小姐瘦削却格外坚定的背影，没再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下午两点整。
当詹姆斯?陈带着他的秘书，准时出现在百利大厦十二楼办公室门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门口那块 “江氏实业” 的黄铜牌匾还在，但玻璃门后那个吵闹、混乱却充满生命力的空间，让习惯了中环写字楼安静优雅氛围的他，感到了一丝生理上的不适。
“陈生，您来了！” 廖忠笑着迎上前，将他请了进去。
詹姆斯?陈强忍着想要捏住鼻子的冲动，踩着地毯上黏糊糊的污渍，走进了这个 “战场”。
他看到，那几个自己花重金都请不动的老师傅，此刻正围在一个半人高的巨大黑色金属机柜旁，一个个神情肃穆，仿佛在参加什么神圣的仪式。
而那个总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少女 —— 江小朵，就站在机柜前。
今天的她，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陈经理，你来得正好。” 江小朵朝他点了点头，“见证一下，我们第一个‘孩子’的诞生。”
詹姆斯?陈一头雾水：“孩子？”
江小朵没有解释，只是对旁边的马志云说了一句：“火星仔，通电。”
“收到！” 马志云兴奋地搓了搓手，像个即将按下核弹发射按钮的将军，猛地合上了一个巨大的闸刀开关。
“嗡 ——”
机柜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一排排指示灯从红色变成绿色，风扇开始呼呼转动，吹起一阵夹杂着灰尘和松香的热风。
机柜正面，一块经过改装的显示屏闪烁了一下，接着，一行绿色的、充满未来感的字符缓缓浮现：
【JS-bS-01 KAI tAK】
【System Kernel Loading……oK】
【RF module Self-check……oK】
【power output calibration……oK】
【System online. Awaiting Uplink Signal.】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炮叔、辉叔、周坤……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绿色字符，眼神里满是狂热、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詹姆斯?陈的目光在代码行上快速扫过，每个英文指令的含义他都清晰明了 —— 系统内核加载完成、射频模块自检通过、功率输出校准完毕，最后停留在那句 “系统在线，等待上行信号” 上。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杯壁的凉意根本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震撼。
“这…… 是什么？” 他不敢置信的确认。
“这是我们和大东电报局合作的核心。” 江小朵走到机柜旁，轻轻拍了拍冰冷的金属外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寻呼网络基站信号发射器，一号原型机。我们叫它‘启德一号’。”
“比我们的计划书，提前了三个月。”
轰！
詹姆斯?陈的脑子像被一颗炸雷直接击中。
基站！
发射器！
原型机！
他不是技术人员，但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江氏实业之前卖的 bb 机是能下金蛋的鸡，那眼前这个铁疙瘩，就是一座能批量孵化 “金蛋母鸡” 的养鸡场！
江小朵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 什么 “水源” 和 “管道工”，什么 “科幻小说” 和 “实验计划书”，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冰冷而坚实的现实，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试试它。” 江小朵对林天明点了点头。
林天明走到一台终端前，深吸一口气，敲下了一行指令。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放在办公室另一头桌子上的一台 bb 机，发出了清脆的 “滴滴” 声。
詹姆斯?陈猛地转过头，只见那个小小的塑料盒子上，清晰地显示出一行字：
欢迎来到未来。
詹姆斯?陈的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扶旁边的桌子，却扑了个空。
他不是在谈判桌上听一位天才少女描绘蓝图，而是真的…… 被拽进了未来。
“陈经理，你对我们的研发进度还满意吗？” 江小朵清冷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满…… 满意……” 詹姆斯?陈的嘴唇哆嗦着，感觉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非常…… 满意……”
他再也维持不住商界精英的从容与体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室角落，拿起那台老旧的转盘电话。因为太过激动，手指在转盘孔里戳了好几次才成功拨号。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是我！詹姆斯！接总裁办公室！马上！我有最紧急的事要汇报！” 他的声音尖锐又急促，完全没了往日优雅的牛津腔，反倒像个在赌场押上全部身家、看到骰子开出豹子的赌徒。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在角落里对着话筒嘶吼。
“boss！您听我说！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做到了！…… 不是图纸！是原型机！我亲眼看到的！它能运行！……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是魔鬼！也是上帝！…… 资金！我们要立刻追加资金！不，不是按合约上的进度，是现在！马上！把第一笔一千万的研发费用打过去！…… 您听我说，boss！我们不是在投资一个项目，我们是在买未来十年的入场券！要是我们犹豫，明天这台机器就会出现在和记黄埔或者怡和的办公室里！”
挂掉电话，詹姆斯?陈浑身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正拿着一块抹布、温柔擦拭 “启德一号” 机身的少女，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他走到江小朵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江小姐，我为我之前所有的傲慢和无知，向您道歉。” 他用近乎忏悔的语气说道，“大东电报局的第一笔研发资金，一千万港币，明天早上之前，一定会打到江氏实业的账户上。”
一千万！
正在埋头核对单据的廖忠，手里的算盘 “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算珠撒了一地。
炮叔和辉叔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就连周坤、马志云这两个对钱没什么概念的技术宅，也被这个数字砸得有些发懵。
而江小朵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听到的不是一千万，而是一百块。
“好。钱到账，我们就开始准备量产的技术文档。”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江盛雄走了进来。他刚从观塘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江湖大佬的气势，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笑容。搞定笑面佛，逼着对方三天内拿出二百五十万现金，这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巅峰状态。
可他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女儿，而那个平时眼高于顶的外国佬詹姆斯?陈，居然在对着他女儿鞠躬，腰弯得都快折了。
“雄哥……” 廖忠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捡起地上的算盘，激动得语无伦次，“钱！钱啊！大东电报局…… 第一笔研发费…… 一…… 一千万啊！”
江盛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一千万？
他刚刚用尽威逼利诱的手段，才从笑面佛那里撬出来的二百五十万，在这个数字面前，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的零花钱。
那股刚刚升腾起来的、属于旧时代枭雄的豪气，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看着那个比自己还高的黑色铁柜子，看着脸色惨白却异常兴奋的詹姆斯?陈，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她正背对着他，不知从哪里又翻出一块白板，擦掉上面 “启德一号” 的架构图，拿起笔，开始画一些更复杂、更扭曲、更匪夷所思的线条和符号。
那份从天而降的一千万巨款，似乎没在她心里激起半点波澜。
江盛雄缓缓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看着白板上那些自己一个都看不懂的 “天书”。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沙哑嗓音开口。
“细妹，” 他问，“这个…… 又是什么？”
江小朵没有回头，手中的笔也没停。
“下一步。”
“移动电话的天线阵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