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瓮里的“啵”声未落,姜小龙忽然指着瓮口:“看,有小气泡往上冒!”几人凑近了看,果然见细小的气泡顺着瓮壁往上爬,破在空气里时,散出的酒香比先前醇厚了些,带着点微甜的暖意。
“薛奶奶说过,根酿冒泡是在‘呼吸’,”林栋翻着《草木志》,指尖点在某行字上,“‘酿至月余,气足则沸,如婴孩呓语,此为灵醒’。”他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咱们的根酿灵醒了!”
袁姗姗赶紧往陶盆边挪了挪,让“念生”离瓮口更近些。“多闻闻,长快点。”她轻声说,像在对自家孩子说话。“念生”的叶片轻轻颤了颤,像是听懂了,朝着瓮口的方向又转了转。
女生正给竹篮补最后几针艾草纹,闻言抬头笑:“等它再长大点,咱们就用根酿浇一次根,薛奶奶说这样能让根须带着酒气,冬天不怕冻。”线穿过竹篾的声音很轻,像小雨点落在叶子上。
姜小龙已经在陶盆周围挖了圈浅沟,把早上剩下的草木灰撒了进去。“薛奶奶特意交代,草木灰得埋半寸深,”他用小铲子把土拍实,“这样雨水渗下去,根须就能慢慢‘吃’到,比直接撒在表面管用。”
暮色漫上来时,林栋从屋里抱出盏小马灯,玻璃罩擦得锃亮。“今晚有月,薛奶奶说‘月生露,露养苗’,得让念生接着露水。”他把马灯挂在银杏枝上,暖黄的光落在陶盆里,“念生”的叶片上像落了层碎金。
袁姗姗蹲在灯影里,看着“念生”的根须在土里悄悄动——那些白嫩嫩的须子正一点点往草木灰的方向伸,最前面的那根还轻轻碰了碰埋灰的土,像在试探。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雪湖,薛奶奶也是这样,蹲在菜窖边看萝卜发芽,嘴里念叨着“慢点长,别急,好东西都得熬”。
“你们看露水!”女生忽然低呼。只见小马灯的光里,细小的水珠正从叶尖冒出来,顺着叶脉往下滑,在叶根处聚成小小的一滴,颤巍巍地悬着,像颗透明的泪。“是‘叶露’!”她指着《草木志》的插图,“书上画着呢,共生苗吸了月华,会生叶露,能治蚊虫咬。”
姜小龙赶紧从布袋里掏出个瓷小瓶,小心翼翼地把叶露接了进去。“收着收着,”他瓶口朝里时,手都在抖,“薛奶奶说这露比薄荷水还管用,夏天被蚊子咬了,抹一点就不痒了。”
林栋已经铺开了纪念册,借着马灯光写字:“七月十二,念生得叶露一滴,根酿灵醒,草木灰埋毕。”字迹比平时更工整,连标点都圈得圆圆的。袁姗姗凑过去看,忽然指着页脚:“画个小瓮吧,记上‘根酿冒泡了’。”
林栋笑着画了个圆滚滚的小瓮,瓮口画了几个往上飘的小气泡,旁边还画了片小小的叶子,正是“念生”的模样。
夜渐深,马灯的光在风里轻轻晃。袁姗姗把外套脱下来,披在竹篮上,像给“念生”盖了层小被子。“晚上凉,”她掖了掖衣角,“别冻着。”
“我守上半夜,”林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陶盆边,手里拿着本故事书,“薛奶奶寄的《草木故事》,我念给它听。”他翻开第一页,声音放得很轻:“从前有株蒲公英,根扎在石缝里……”
姜小龙抱来捆干草,在旁边铺了个小窝:“我下半夜守,带了薛奶奶烤的芝麻饼,饿了就啃一口。”他把饼放在马灯旁烘着,芝麻香混着酒香漫开来,倒像在给故事配香料。
女生把针线筐收拾好,又往竹篮里添了层棉絮:“我明早来换林栋,带新蒸的玉米糕。”她看着“念生”,忽然觉得这株小苗像个引子,把大家的日子串在了一起,串出了点像模像样的烟火气。
袁姗姗躺在银杏树下的草堆上,看着马灯的光透过叶隙落在天上,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了。她想起薛奶奶说的“日子就像根酿,得慢慢熬,熬着熬着,苦的就变甜了,淡的就变浓了”。那时不懂,现在闻着身边的酒香、饼香,听着林栋低低的念书声,忽然就懂了——所谓好日子,不就是有人一起守着株小苗,等着它长大,等着瓮里的酒香漫过整个院子吗?
马灯忽然晃了晃,是林栋翻书的动作大了些。他赶紧扶住灯座,吐了吐舌头,低头接着念:“……蒲公英的根说,别嫌石缝硬,扎得深了,风就吹不动了……”
“念生”的叶片轻轻抖了抖,像是在点头。陶瓮里又“啵”地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故事里的话。袁姗姗往草堆里缩了缩,闻着满院的暖香,觉得这个夜晚像块刚出炉的米糕,软乎乎、甜丝丝的,连风都带着点舍不得走的温柔。
天快亮时,姜小龙换了林栋。他没念故事,只是坐着,手里转着根草棍,眼睛盯着“念生”的叶片。露水又生了一层,叶尖的水珠比半夜时更大了,顺着叶片滑进土里,像在给根须喂水。他忽然发现,那些往草木灰方向伸的根须,已经沾到灰了,须尖变得有点发灰,像镶了道边。
“吃着了哦。”他对着小苗轻声说,嘴角偷偷翘了翘。
晨光刚染亮东边的天,女生就挎着竹篮来了,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玉米糕。“刚出锅的,”她把糕放在马灯旁,“薛奶奶的方子,加了蜜枣,甜津津的。”
袁姗姗被香味叫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时,看见“念生”的叶片上又挂了新的露,而陶瓮里的气泡,已经连成了串,像条细细的银线在瓮里游。
“快看!”林栋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指着“念生”的根须,“恩珠又长了个!”果然,在原来那个旁边,又鼓出个更小的圆疙瘩,透着点淡淡的粉,像颗害羞的小果子。
女生把玉米糕掰了一小块,放在陶盆边的石台上:“给念生的‘早饭’,虽然它现在还吃不了,但闻闻香味也好呀。”
袁姗姗忽然觉得,这株叫“念生”的小苗,像颗投入水里的石子,在他们心里漾开了圈又圈的涟漪。那些浇水、施肥、讲故事的日子,那些酒香、饼香、草木香的时刻,都顺着涟漪慢慢散开,成了日子里最实在的底色。
陶瓮里的根酿还在轻轻“啵”着,像在数着时光,一滴一滴,酿出了属于他们的、带着草木气和烟火味的新故事。而“念生”的叶片,在晨光里舒展开来,比昨天又大了那么一点点,像在说:“别急,我在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