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醒来时,闻到的是药味。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熏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明黄色的帐顶,绣着五爪金龙,张牙舞爪。
身下是软榻,垫了好几层锦褥,但还是硌得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
尤其是左臂。
低头看,伤口被重新包扎过,绷带雪白,但隐隐透出药膏的褐色。
试着动一下,钻心的疼,但至少……骨头接上了。
“醒了?”
旁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萧辰转头,看见青凤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脸色依然苍白,但比之前好了些。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白襦裙,头发简单挽着,胸口那个赤金光点已经暗淡到几乎看不见,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橘红色印记,像纹身。
“你……”
萧辰想坐起来,但浑身无力。
“别动,”
青凤起身走过来,递过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太医开的,补气血、愈内伤。我刚喝过,苦得要命,但有效。”
萧辰接过碗,一饮而尽。
确实苦,苦得他脸都皱成一团。
“这是哪儿?”
他环顾四周。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精致,窗户外是高耸的宫墙。
“北镇抚司在宫里的临时值房,”
青凤坐回椅子上,“陛下安排的,说宫里安全,方便太医随时诊治。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萧辰心一紧:“陛下呢?”
“脱离危险了,”
青凤神色微松,“蛊毒已解,只是元气大伤,需要静养。
安公公在伺候,太医院三位院正轮流值守。
太后……被软禁在慈宁宫,没有旨意不得外出。”
“赵永廉呢?”
“诏狱,甲字号牢房,”
青凤眼神冷下来,“陈冲亲自看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但……情况不太好。”
“什么意思?”
“他伤得太重,”
青凤顿了顿,“母蛊被毁的反噬,加上你那一刀……太医说,就算救回来,人也废了。
神智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疯癫,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萧辰沉默片刻。
“带我去见他。”
“你现在这状态……”
“死不了,”
萧辰咬牙,强撑着坐起来,“有些事……必须问清楚。”
青凤看着他倔强的眼神,最终点头。
她扶萧辰下榻,帮他穿上外袍——左臂的袖子被剪开了,方便换药。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值房。
门外站着两个北镇抚司的兄弟,看到萧辰出来,连忙行礼。
“大人,您怎么起来了……”
“带路,去诏狱。”
“是。”
诏狱在皇宫西侧,地下三层,终年不见天日。
越往下,阴气越重,血腥味越浓。
甲字号牢房在最底层。
陈冲正坐在牢房外的条凳上打盹,听到脚步声猛地惊醒,看到萧辰,连忙起身:“头儿!您怎么……”
“开门。”
铁门“嘎吱”打开。
牢房里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
赵永廉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墙上,四肢都戴着特制的镣铐——能封锁灵力运转。
他低着头,头发散乱,浑身血污,听到开门声,缓缓抬起头。
眼神浑浊,但看到萧辰的瞬间,突然亮了。
“嘿嘿……你来了……”
他咧嘴笑,露出满口带血的牙,“离火反噬的滋味……好受吗?”
萧辰没接话,走到石桌前坐下。
“赵永廉,我们聊聊。”
“聊什么?”
赵永廉歪着头,“聊我怎么输的?聊你们运气多好?”
“聊幽冥宗,”
萧辰盯着他,“聊九龙之门。”
赵永廉的笑容僵住了。
“你……你知道九龙之门?”
“虫老临死前说的,”
萧辰缓缓道,“离火碎片是钥匙的一部分。
凑齐九把钥匙,就能打开九龙之门。门后……是仙缘。”
赵永廉沉默了很久,然后疯狂大笑。
“哈哈哈……仙缘?那群蠢货……还真信啊?”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剧烈咳嗽,咳出黑血。
“九龙之门后……根本没有仙缘,”
他喘着气,眼神疯狂,“只有……只有诅咒!是上古时期的禁忌之地,封印着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幽冥宗那帮疯子……他们想打开门,不是要成仙……是要灭世!”
萧辰和青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灭世?”
青凤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你们以为……幽冥宗为什么叫‘幽冥’?”
赵永廉惨笑,“他们信奉的根本不是人间道,是幽冥道!
他们要打开九龙之门,放出里面封印的‘幽冥本源’,让整个世界……重归混沌!”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离火碎片是钥匙之一,但也是最特殊的一把。
因为它不光是钥匙……还是封印的一部分。
所以幽冥宗才这么急着要拿到它——既要凑钥匙,又要破封印。”
萧辰脑中飞快转。
如果赵永廉说的是真的,那幽冥宗的图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恐怖。
“九龙之门在哪里?”
他问。
“不知道,”
赵永廉摇头,“我只知道……钥匙不止九把。
除了离火,还有坎水、艮山、震雷、巽风、兑泽……对应八卦方位。
但具体是什么形态,藏在哪儿……只有幽冥宗高层知道。”
“你在幽冥宗是什么地位?”
“南疆分舵的客卿,”
赵永廉自嘲地笑,“说是客卿,其实就是条狗。
他们给我蚀魂蛊,教我养蛊之法,帮我控制陛下……代价是我帮他们在朝中铺路,搜集情报,还有……找钥匙。”
他看向萧辰:“离火碎片的消息,就是我从钦天监的旧档案里翻出来的。
可惜……被你们截胡了。”
牢房里陷入沉默。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赵永廉粗重的喘息。
“最后一个问题,”
萧辰站起身,“太后……到底知道多少?”
赵永廉眼神闪烁。
“她知道我要对陛下下手,但不知道具体计划。
她以为我只是想控制陛下,让赵家重新掌权……呵,妇人之见。”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不过我那个好姐姐……她也不是什么善茬。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的事……你们真以为是病故?”
这话像一道惊雷。
萧辰瞳孔收缩:“你说什么?”
“先帝,”
赵永廉一字一句,“是被毒死的。而下毒的人……就是当今太后,我的好姐姐。”
青凤失声道:“不可能!先帝驾崩时,太医院有明确诊断……”
“诊断可以伪造,”
赵永廉打断她,“毒也可以慢慢下。当年先帝偏爱淑妃,冷落皇后。
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怀恨在心。
她通过我,从南疆弄到一种慢性奇毒,叫‘七日断魂散’。
无色无味,混在饮食里,连银针都验不出。
连服七日,必死无疑,死后症状像急症中风。”
他盯着萧辰:“这件事,陛下……不知道。
太后这些年一直把陛下当成傀儡,想让她听话。
但陛下太聪明,太有主见,所以太后才默许我对陛下下蛊——她想重新掌控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信息量太大。
萧辰感觉脑子嗡嗡作响。
如果赵永廉说的是真的,那太后……就不仅仅是包庇弟弟那么简单了。
她是弑君者。
“你有证据吗?”
萧辰问。
“证据?”
赵永廉笑了,“我人都快死了,还要证据干嘛?信不信由你。
不过……你可以去查查当年淑妃的下场。
先帝驾崩后不到三个月,淑妃就‘暴病身亡’,她娘家满门被流放……这都是太后的手笔。”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萧辰知道,问不出更多了。
他转身走出牢房。
青凤跟上来,低声道:“他说的话……能信吗?”
“一半一半,”
萧辰脚步沉重,“但关于先帝的死……宁可信其有。这件事必须查,但不能声张。”
“怎么查?”
“从淑妃的旧案入手,”
萧辰眼神冰冷,“北镇抚司的档案库里,应该有记载。
另外……派人暗中查访淑妃的娘家人,看有没有幸存者。”
两人走出诏狱。
外面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陈冲追出来:“头儿,赵永廉怎么处置?”
“严加看管,别让他死了,”
萧辰顿了顿,“还有……派人盯着慈宁宫。
太后的一举一动,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都要报给我。”
“明白。”
回到值房时,墨凤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换了一身新衣服,机关匣子也修好了——虽然还有不少裂痕,但至少能用了。
看到萧辰和青凤回来,她眼睛一亮。
“怎么样?问出什么了?”
萧辰简单说了。
墨凤听完,小脸煞白:“弑君……这要是真的,朝堂非翻过来不可。”
“所以必须谨慎,”
萧辰坐下,感觉浑身都在疼,“陛下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这件事……先压着,等陛下身体好些再说。”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安公公来了。
老太监脸色比之前好了些,但眼圈还是黑的,显然这几天没睡好。
“萧大人,”
他行了个礼,“陛下醒了,想见您和青凤千户。”
乾元殿里,药味淡了些,多了些清新的花香——是安公公特意点的安神香。
女帝靠在榻上,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看到萧辰和青凤进来,她微微点头。
“爱卿……坐。”
萧辰和青凤在下首坐下。
“赵永廉……招了吗?”
女帝问。
萧辰把审讯结果大致说了,但隐去了关于先帝的部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女帝听完,沉默良久。
“幽冥宗……九龙之门……”
她喃喃自语,“难怪这些年,各地异象频发。钦天监报上来的奏折,朕还以为是巧合。”
她看向萧辰:“爱卿,这件事……你怎么看?”
“必须查,”
萧辰斩钉截铁,“但眼下最要紧的,是陛下龙体。
朝中人心未定,太后那边……也需要妥善处置。”
提到太后,女帝眼神黯淡。
“母后她……终究是朕的生母。”
她声音很轻,“就算她做过错事,朕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这就是帝王之家的无奈。
萧辰懂。
“陛下可以下旨,说太后因赵永廉之事伤心过度,需在慈宁宫静养,闭门谢客。
这样既全了孝道,也……限制了太后的行动。”
女帝点头:“就依爱卿所言。”
她顿了顿,又看向青凤:“青凤千户,你体内的离火碎片……现在如何?”
青凤按了按胸口:“已经稳定,与同心蛊完全融合。只是离火之力消耗过度,需要时间恢复。”
“好生休养,”
女帝温声道,“这次若不是你……朕恐怕已经……”
她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青凤低头:“微臣分内之事。”
又说了些朝中琐事,女帝精神不济,萧辰和青凤告退。
走出乾元殿时,天开始飘雨。
细雨如丝,落在脸上凉凉的。
“接下来怎么办?”
青凤问。
萧辰看着阴沉的天空,缓缓道:
“养伤,查案,等。”
“等什么?”
“等幽冥宗……下一步动作。”
他握紧右拳。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离火碎片没拿到,九龙之门的计划受阻……他们一定会再出手。”
“而我们……”
“要做的,就是准备好。”
雨越下越大。
宫墙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青灰色。
远处,慈宁宫的屋檐下,一个老太监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乾元殿方向。
眼神阴冷。
像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