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构成的人形立于纯白空间，无声无息，却散发着比任何咆哮的巨兽都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它没有面孔，没有呼吸，甚至没有生命应有的“热度”，只是一团凝聚了最纯粹战斗本能与“虚空”亲和力的轮廓，一把出鞘的、指向自身的利刃。
“击败它，或理解它。”
璃璟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回荡在“夜”的耳边。他站在原地，胸脯因剧烈的心绪起伏而微微喘息，握着匕首的手心渗出冰凉的汗意。击败？理解？面对这个从自己灵魂倒影中爬出来的怪物？
影子的等待没有超过三秒。
它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息，甚至没有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前一瞬它还静立如雕塑，下一瞬，那阴影凝聚的匕首已然化作一道漆黑的线，直刺“夜”的咽喉！速度、角度、凌厉程度，与“夜”在全盛状态下最完美的【影袭】别无二致，甚至更快、更刁钻！
“夜”的瞳孔收缩到极限！几乎是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本能，他的身体在意识做出明确指令前便已做出反应——脖颈后仰，左臂上抬格挡，右手匕首反撩对方手腕！
铛！
一声清脆却沉闷的金铁交鸣！阴影匕首与真实匕首碰撞，爆开一簇幽暗的火星。巨大的力量传来，“夜”手臂发麻，踉跄后退半步。而影子如影随形，一击不中，身形鬼魅般侧滑，左腿如鞭扫向他下盘，同时匕首改刺为抹，划向他的腰肋！
攻势连绵如潮水，且招招狠辣致命，全然是“夜”最熟悉、也最擅长的连招套路！
“夜”狼狈地格挡、闪避，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这影子不仅拥有他的战斗技艺，甚至预判了他的每一个习惯性应对！他向左闪，影子的攻击早已等在那里；他试图用假动作诱敌，影子毫无反应，直指他真正的破绽！它就像一个剔除了所有情感、犹豫、记忆负担的，最纯粹、最高效的“战斗机器版”自己！
更可怕的是，随着战斗的进行，他体内那股因为接触“回响之核”而被引动的“虚空”亲和力，似乎也在隐隐躁动，与影子身上散发出的同源力量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与牵扯，让他每一次调动力量都感到滞涩，仿佛在与另一个自己争夺控制权。
“呃！” 一个疏忽，影子的匕首擦过他的肩甲，带起一蓬血花和剧烈的疼痛。血条下滑了一截。
不能这样下去！他会被自己的影子活活耗死！
必须改变节奏！用超出常规的、连“自己”都预料不到的方式！
“夜”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在影子又一次疾风骤雨般的突刺袭来时，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锋刃冲了上去！在匕首即将贯体的瞬间，他的身体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强行拧转，任由匕首撕裂肋侧的皮甲，带出更深的伤口，而他自己的匕首，则化作一点凝聚了所有力量的寒星，直刺影子那没有五官的“脸”部中央！
以伤换命！这是他在绝境中才会用的亡命打法！
然而，影子似乎早有预料。它刺出的手臂诡异地一折，阴影匕首同样不闪不避，变刺为横架，精准地格住了“夜”的亡命一击！同时，它空着的左手五指并拢，如同一柄阴影利锥，狠狠掏向“夜”因为全力突刺而空门大开的腹部！
完了！
“夜”心头一凉。这一下若被击中，不死也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左肋下三寸，虚空节点偏移0.7度。”
一个平静的、空灵的女声，突兀地在他意识中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传入脑海！是那个“璃璟”的声音！
“夜”的思维甚至来不及反应这声音的来源和含义，但身体却在绝境中捕捉到了那一丝“异常”——影子那掏向他腹部的阴影利锥，在最后发力前，其核心处流转的幽暗光芒，确实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凝滞，位置正是左肋下！
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璃璟”会知道，也没有时间犹豫这是否是另一个陷阱。濒死的本能驱使他做出了选择——他强行收住部分前冲之力，身体竭尽全力向右侧翻滚，同时手中被格住的匕首借着影子格挡的力量向下一压、一挑！
目标，正是那细微凝滞的节点！
噗嗤！
一种刺入非实体、却又切实命中“核心”的怪异触感传来！阴影利锥在距离他腹部仅一寸之处骤然溃散！影子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扭曲、波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向后飘退数步，身上流转的幽暗光芒明显黯淡了不少！
有效！
“夜”滚倒在地，剧烈喘息，肋下和腹侧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心中却涌起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更深的惊疑。她……怎么知道影子的弱点？还如此精确？
“它不是完整的‘你’。” “璃璟”的声音再次在他意识中响起，依旧平静，仿佛刚才的提醒只是随口一提，“它是‘回响之核’数据与部分战斗本能的投射，存在固有逻辑缺陷和能量节点。感知它，利用它。”
感知？利用？
“夜”挣扎着站起，看向重新稳住身形、再次摆出攻击姿态的影子。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警惕和敌意，而是多了一份审视。他回想着刚才那“虚空节点”的凝滞，回忆着战斗中影子力量流转的轨迹……
他猛然发现，影子的攻击虽然凌厉精准，但每一次发力、每一次技能衔接，其体内那幽暗力量的流转，都遵循着某种固定的、略显刻板的“最优路径”，就像一套预设的完美程序。而“璃璟”指出的“节点”，正是这套程序在应对极端变招时，因计算冲突而产生的微小“卡顿”！
它强大，但也“僵硬”。它拥有“夜”的技艺，却没有“夜”在绝境中随机应变、甚至自毁以求生的“疯狂”与“不可预测性”！
一丝明悟掠过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疼痛和混乱的心绪，主动冲向影子！
这一次，他的打法变了。不再追求完美的招架与闪避，而是刻意用一些笨拙的、非主流的、甚至略带破绽的方式去引诱、去挑衅影子的攻击程序。他故意卖出一个肩部的破绽，影子果然如程序般刺来，他却以一种近乎滑稽的、连滚带爬的方式躲开，反手一刀却阴险地划向影子发力后必然出现的、另一处力量转换节点！
影子再次出现微不可察的凝滞，虽然勉强避开，节奏却被打乱。
“夜”越打越心惊，也越打越顺手。他仿佛在和自己最冰冷、最理性的一面下棋，不断试探对方的算法边界，利用对方“完美”背后的“刻板”。渐渐地，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影子体内那几个关键的“虚空节点”如同黯淡的星辰般闪烁、流转。
而每一次他即将陷入危险，或者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机时，“璃璟”那清冷平静的提示音总会恰到好处地在他意识中响起。
“右腿发力过猛，重心偏移。”
“下一次能量潮汐在0.5秒后，集中于咽喉节点。”
“左侧七点钟方向，空间数据有细微褶皱，可利用。”
她的指引精准得可怕，仿佛能看穿影子的一切数据构成，甚至能预判这个纯能量体的下一步变化。这绝不是一个Npc，甚至不是普通高级智能能做到的！但此刻，“夜”已无暇深究。他将这些提示与自己的感知、战斗直觉相结合，攻势越来越流畅，对影子的压制也越来越明显。
影子开始变得急躁。它的攻击越发狂暴，试图以绝对的力量和速度碾碎“夜”这种“无赖”的打法。这反而暴露了更多程序化的漏洞。
终于，在一次影子耗尽力量发动范围技能【暗影新星】后的短暂回气间隔，“璃璟”的声音清晰响起：
“就是现在！核心节点全部暴露！三点钟方向，肋下第二节点，注入你的‘虚空感知’，扰乱其能量循环！”
“夜”福至心灵。他没有再用匕首攻击，而是将左手并指如刀，将自己体内那躁动不安的、与影子同源的“虚空”亲和力，强行凝聚于指尖，朝着影子肋下那一点骤然明亮、又急速黯淡的幽暗节点，狠狠一“点”！
嗡——！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油。
又像是用错误的密钥，插入了一把精密的锁。
影子的身体猛地僵直！随即，它那由阴影构成的躯壳内部，仿佛有无数紊乱的幽蓝电弧炸开！所有的攻击姿态瞬间崩溃，它像一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剧烈地颤抖、扭曲起来！
没有惨叫，只有一种无声的、庞大的信息紊乱的“噪音”，充斥四周。
“夜”喘息着后退，看着那影子在一阵疯狂的扭曲后，开始从边缘崩解，化作一缕缕漆黑的烟雾，向着四周飘散。那些烟雾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在飘散的过程中，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吸引，一丝丝、一缕缕地，向着“夜”的身体飘来，缓慢地、自发地融入他的体内。
一种奇异的感受随之传来。
不是力量的直接提升，而是一种……“补完”感。仿佛某个一直空着、冰冷着的角落，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某个原本模糊不清的战斗本能，变得更加清晰；对“虚空”力量的感知和亲和度，也提升了微不可察的一线。
更重要的是，随着这些阴影能量的回归，一些更加破碎、更加凌乱的“画面”和“感觉”，如同潮水退去后留下的贝壳，零星地浮现在他意识的岸边。
他“看”到星辰在舷窗外燃烧，指尖划过冰冷的战术星图，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频道中下令：“坐标锁定，主炮齐射。”
他“感觉”到无尽的疲惫与孤独，身处奢华却空旷的顶层办公室，俯瞰脚下蝼蚁般的繁华，手中酒杯里的液体晃动着暗红的光。
他“嗅”到末日废土的血腥与焦糊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中紧握着一截断裂的合金刃。
……
这些碎片比之前在晶石中感受到的更加短暂、更加模糊，带来的冲击也小了许多，但更加“真实”，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被遗忘的梦境残片。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最后一丝阴影能量融入身体。影子彻底消失了，纯白的空间恢复了寂静。
“看来，你选择了‘理解’，并以行动证明了它。” “璃璟”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处，月白的衣袂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与她毫无关系。
“夜”缓缓转过头，看向她。他的眼神无比复杂，有战斗后的疲惫，有吸收阴影能量后的微妙变化，有对涌入记忆碎片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封般的锐利。
他看着她那张与“阿璃”一模一样、气质却天差地别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你，” 他开口，声音因为战斗和心绪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到底是谁？”
这一次的质问，与之前在石窟中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暴戾的抗拒，多了几分冰冷的确信和探究到底的执着。
“璃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他此刻的虚拟躯壳，看到了那些正在他灵魂深处缓慢整合的、来自不同世界的碎片光芒。
她轻轻抬起手。
随着她的动作，这片纯白的、由“回响之核”数据构建的空间，开始如同融化的蜡一般，从边缘开始缓缓崩解、消散。星空、废墟、宫殿、赛场……那些作为背景的混乱记忆景象也一同淡去。
“我是谁，并不重要。” 她的声音在空间崩塌的细微声响中显得愈发空灵，“重要的是，你是谁。”
“镜像深渊的浅层试炼，你已通过。‘本影’的回归，是你重新连接失落碎片的开始，也是这把‘锁’对你这个‘钥匙’的初步认可。”
空间崩塌的速度加快，脚下的纯白地面也开始变得透明、虚幻。
“但浅层之下，还有真正的‘深渊’。” 她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唯有声音依旧清晰，“那里，存放着‘虚空之影’传承的真正核心，也沉眠着……关于这一切源起，以及你为何会流落至此的……部分答案。”
她的目光最后深深看了“夜”一眼。
“选择，依旧在你。继续深入，直面更完整的‘真实’与更沉重的‘过往’。或者……”
她的身影几乎完全淡去，声音也如同风中残烛：
“就此回头，继续做‘夜’。”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纯白空间彻底碎裂！
“夜”只觉脚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传来，意识再次被拖入无尽的黑暗与坠落之中。
然而，在彻底失去感知前，他仿佛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并非来自“璃璟”，而是来自他自己脑海深处，某个刚刚因为阴影能量回归而松动了一线的角落——那是一个更加古老、更加疲惫、带着无尽星辰回响的低语，与他自己的声音重叠：
“……找到……她……”
坠落。
无止境的坠落。
然后，是坚硬、粗糙、冰冷的触感。
“夜”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的矿洞石窟之中。依旧站在那漆黑的、平静无波的水潭边，指尖刚刚离开水面。身边，是穿着亚麻长裙、眼神带着惯常的茫然与一丝关切的“指引者阿璃”。
仿佛刚才那场与影子的死斗，那灵魂层面的冲击与整合，那与“璃璟”的对话，都只是一场短暂而离奇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他身上的伤口虽然因脱离幻境而愈合，但那种“补完”后的微妙充实感，对“虚空”力量更清晰的感知，以及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零碎而真实的记忆残片，都在提醒他那一切的真实性。
还有……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看向指尖。
在那里，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与那纯白空间和“璃璟”身上气息同源的……月白辉光。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刺向身旁看似无辜的“阿璃”。
而“阿璃”只是眨了眨眼，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冒险者，你没事吧？你的手……刚才好像抖得很厉害？我们……还要继续吗？”
她的演技，依旧完美。
但“夜”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个冰冷、疲惫、却异常清醒的弧度。
“继续。” 他听到自己用嘶哑的声音说，目光却紧紧锁着她，一字一顿：
“当然要继续。”
“我还有很多问题……”
“需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