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君，可否借一步说话？”影佐纯一的声音在西村茂雄的营房外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此时天刚蒙蒙亮，晨露还挂在帐篷的帆布上，泛着冷光。
西村茂雄披着外衣拉开门，见影佐纯一站在晨光里，军帽捏在手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全然没了往日的凌厉。他挑眉冷笑一声：“这不是影佐大佐吗？怎么，又来查我的‘炸药’里藏没藏图纸？”
影佐纯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沉声道：“之前的事……是我鲁莽了。”
“鲁莽？”西村茂雄往门框上一靠，双臂抱在胸前，“影佐君凌晨带人闯我的营地，翻我的炸药包，差点耽误了送往前线的军备，一句‘鲁莽’就想揭过去？”
“我承认，是我被土八路的诡计蒙蔽了。”影佐纯一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西村，语气放软了几分，“他们故意放出假消息，就是想挑唆你我内讧。昨晚总部回电，说武田雄口的消息是伪造的，那个左撇子技工也确实是共军的人——是我太急于抓内鬼，没查清就动了手，对不住。”
西村茂雄眯起眼打量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影佐纯一在军中向来眼高于顶，别说道歉，便是认错都难如登天。此刻他能低头，倒让西村有些意外。
“影佐君这声道歉，可真稀罕。”西村慢悠悠地掏出烟盒，抖出两支烟，扔给影佐纯一一支，“不过话说回来，你就不怕我把这事捅到总部去？说你滥用职权，骚扰同僚？”
影佐纯一接住烟，却没点燃，捏在指间转着：“该受的罚，我认。但眼下扫荡在即，咱们不能再内耗下去。”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昨晚我查了那个老李的底细，他跟曹兴国是同乡，三年前就混进了兵工厂，咱们的好几批军火参数都是他传出去的。”
“哦？这么说，你是找到证据了？”西村的语气缓和了些，接过影佐纯一递来的火柴，“噌”地一声划亮，先给影佐点上，再给自己点燃。
烟雾缭绕中，影佐纯一的眉头舒展了些：“人虽然跑了，但他藏在床板下的密信被搜出来了，上面写着要在扫荡时炸掉咱们的粮道。”
西村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在晨光里慢慢散开：“粮道？他们倒是敢想。不过也好，提前知道了，咱们正好设个圈套等着。”
“我也是这个意思。”影佐纯一点头，“所以才来跟你说一声，之前的事，咱们先搁一搁，等扫平了光复寨，回头我亲自去总部给你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西村弹了弹烟灰，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只关心，这次扫荡，影佐君打算怎么打？总不能还像上次那样，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影佐纯一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铺在旁边的木箱上：“我打算兵分三路。你带一队从左翼绕后，堵死他们往黑风寨撤退的路；我带主力正面推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派一个小队伪装成运粮队，引诱曹兴国来劫粮——他肯定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
西村俯身看着地图，指尖在“黑风寨”三个字上敲了敲：“左翼是断崖，不好走，得提前一天出发。”
“我已经让人探过路了，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道，能过。”影佐纯一指着地图边缘的一条细线，“就是得手脚麻利点，天亮前必须到位。”
“行。”西村应得干脆，“那运粮队呢？用真粮食还是假的？”
“真粮，掺了些料。”影佐纯一笑得有些阴狠，“曹兴国要是敢来，就让他尝尝泻药的滋味。”
西村被逗笑了：“影佐君这招够损的，我喜欢。”
“彼此彼此。”影佐纯一也难得勾了勾嘴角，“对了，上次你说的火焰喷射器，准备好了吗？”
“早调试好了，就等实战试试威力。”西村拍了拍胸脯，“保证让土八路尝尝厉害。”
晨风吹过帐篷，带着山间的寒气，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渐渐缓和的气氛。影佐纯一收起地图，看着西村道：“那事……多谢你没往上报。”
西村叼着烟摆摆手：“报了对我没好处，还得听总部那群老家伙啰嗦。再说了，谁还没犯过浑？”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下不为例。”
“自然。”影佐纯一点头，将没抽完的烟摁灭在脚下，“我先回去准备了，卯时三刻在校场集合。”
“知道了。”西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影佐。”
影佐纯一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那个左撇子技工，要是抓到了，给我留活口。”西村的眼神沉了沉，“我倒要问问他，我送给他的那壶好酒，是不是都喂了狗。”
影佐纯一挑眉：“怎么，你认识他？”
“以前在太原见过几面，算半个熟人。”西村含糊道，“总之，留活口就行。”
“行。”影佐纯一点头应下，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踩在草地上，留下沉稳的声响。
西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才收敛了笑容，将烟蒂扔在地上碾灭。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平安”二字——那是三年前老李送他的，说“同是山西人，在外相互照应”。
“照应？”西村冷笑一声，将木牌揣回怀里，“等抓到你，看我怎么‘照应’你。”
远处的校场渐渐响起集合的号声，西村整了整衣领，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晨光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这场尚未开始的较量，充满了明暗交错的未知。
“影佐那家伙，道歉起来还挺别扭。”西村低声自语，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亲兵接口道，“不过看你们谈得挺好，这下咱们总算能齐心了。”
西村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少废话，赶紧集合，别耽误了正事。”
亲兵笑着应了，快步跟了上去。校场的方向，已经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枪栓拉动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清晰。一场新的交锋，正随着这场迟来的和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