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在炕边守了整整一夜。
他握着苏婉清的手,看着枕边酣睡的婴儿,几乎一夜未眠。
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他心中交织。
窗外,雨势渐歇,天色微明,但洪水并未退去,基地依然是一片狼藉。
清晨,苏婉清悠悠转醒,虽然极度虚弱,但精神尚好。
她看到守在身边的丈夫,又侧头看了看襁褓中呼吸均匀的儿子,脸上露出了疲惫却安心的笑容。
“四哥……”她声音微弱,带着产后的沙哑。
“婉清,你醒了!”
赵四立刻俯身,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给她喂了几口温水。
“孩子……”苏婉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小小的包裹。
“在这儿,好着呢,睡得可香了。”
赵四将孩子轻轻抱到她枕边,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你看这鼻子,像你。这嘴巴,也像你。”
苏婉清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红扑扑的小脸,眼中满是初为人母的柔情和不可思议。
“平安……赵平安……真好。”
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泛起泪光,是幸福的泪水。
短暂的温馨过后,现实的压力重新袭来。
刘淑兰端着一碗熬得稀烂的米粥进来,脸上带着喜色,也带着忧色。
“婉清,快吃点东西补补力气。”
“赵顾问,外面……马书记派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好多事等着你拿主意呢。”
“水还没退,好些厂房还泡着,东区那边生病的工人……”
赵四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他深知,此刻不是沉溺于小家温馨的时候。
基地百废待兴,疫情尚未完全控制,上千人还处在困境之中。
他轻轻握了握苏婉清的手:“婉清,你和孩子先好好休息。刘大姐,田妈,这里就辛苦你们了。我得去处理外面的事。”
苏婉清理解地点点头,眼神充满信任:“你去吧,注意安全。我和平安等你回来。”
赵四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妻儿,毅然转身,大步走出家门。
屋外的景象比昨夜清晰了许多,但也更加触目惊心。
浑浊的洪水依旧淹没了低洼地带,露出水面的屋顶、树梢上挂满了杂草和垃圾。
一些工人和家属,已经开始自发地清理房前屋后的淤泥,但面对如此大面积的灾情,个人的努力显得杯水车薪。
他直接来到临时设在“磐石”基地入口调度室的指挥部。
马书记眼窝深陷,满脸疲惫,正对着一张被水浸湿、字迹模糊的基地草图争论着。
“老赵,你来了!”
马书记看到赵四,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立刻迎上来,
“情况不乐观啊。东区的疫情基本控制住了,多亏了你的药和办法,没再出现新的病症。”
“但水退得太慢,好几个车间的设备还泡在水里,特别是精密机床,进水就麻烦了!”
“还有生活区的房子,泡久了怕是要塌!”
马书记焦急地补充:“粮食仓库地势高,没进水,但蔬菜地全毁了。”
“现在最麻烦的是饮水,井水被污染了,只能靠之前存的雨水和一点山泉,撑不了几天!”
赵四冷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
系统奖励的《简易水文监测与灾后防疫手册》中的知识,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马书记,别急,我们一步一步来。”
赵四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当务之急是三件事:排水清淤、修复关键设施、保障饮水安全。”
他走到草图前,虽然图纸模糊,但基地的格局早已刻在他心里。
“第一,排水。”赵四用手指着几个关键点,
“立刻组织所有能调动的人手,优先清理主干排水沟渠的堵塞物。
可以利用洪水本身的冲力,在下游合适的位置开挖泄洪口,加速排水。
同时,组织人力,用脸盆、水桶,先把核心车间和仓库区域的积水舀出去!”
“第二,清淤和消毒。”他继续道,
“水退之后,淤泥必须立刻清理,否则会滋生细菌,引发疫情。
组织清淤队,分区作业。清理出来的淤泥要运到指定地点堆放或掩埋。
所有被水淹过的区域,尤其是生活区,必须用生石灰水进行全面喷洒消毒!
尸体……动物尸体必须深埋处理!”
“第三,饮水安全。”赵四语气加重,
“这是重中之重!立刻发布通知,严禁任何人直接饮用生水!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
我会设计一个简单的砂滤和炭过滤装置,尽快在几个取水点搭建起来,初步净化水源。
同时,派人上山寻找新的、干净的水源。”
“第四,设备抢修。”他看向车间方向,
“组织技术骨干,成立抢修小组。一旦车间水退,立刻进去评估设备受损情况。
精密设备要优先拆解、烘干、除锈、上油。能修复一台是一台!”
赵四条理清晰、措施具体的安排,让焦头烂额的马书记眼前一亮,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方向。
“好!就按你说的办!”马书记立刻拍板,“我负责组织和动员人力!老赵,技术上的事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物资,我想办法!”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很快,生活区的响起了马书记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号召身体无恙的职工和家属全部行动起来。
赵四则亲自带着一批技术骨干,投入到了一线的抢修和指导工作中。
景象是震撼的。
洪水退去的地方,露出了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
人们挽着裤腿,赤着脚,用铁锹、脸盆、甚至双手,奋力清理着街道和厂区的污泥。
赵四身先士卒,跳进齐膝深的淤泥里,和工人们一起挖掘堵塞的排水口。
他的手上磨出了水泡,汗水混着泥浆浸透了衣服,但他毫不在意。
在抢修车间时,一台关键的铣床底座浸水。
赵四亲自钻到机床底下,检查线路和液压系统,指挥大家小心拆卸、烘干、上油。
他的专业和专注,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饮水过滤装置的设计更是体现了他因地制宜的智慧。
没有现成的材料,他就地取材,用大汽油桶做容器,下层铺石子,中层铺细沙,上层铺灼烧过的木炭,最上面再铺一层细沙,一个简易的慢速砂滤池就做好了。
虽然效率不高,但确实能有效去除水中的大部分杂质和异味。
看到浑浊的泥水经过过滤变得清澈,围观的工人们发出了惊叹声,对赵四的佩服更深了一层。
灾后重建工作是繁重而艰苦的。
但或许是因为新生命带来的希望,或许是因为赵四科学有效的组织,或许是因为三线建设者骨子里的坚韧,整个基地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干劲。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大家互相协作,互相鼓励。
当夕阳西下,第一批被清理出来的车间地面终于露出原本的水泥颜色,第一股相对洁净的过滤水从装置中流出时,人群中爆发出了阵阵欢呼。
虽然距离完全恢复正常还早,但希望的火种,已经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赵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苏婉清靠在床头,借着煤油灯的光亮,正轻轻地拍打着襁褓中的孩子。
小家伙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偶尔发出细小的哼唧声。
“回来了?”
苏婉清看到他满身泥污、眼窝深陷的样子,心疼不已。
“嗯。”
赵四洗了手和脸,走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儿子温热的小脸,心中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了大半。
“今天怎么样?还疼吗?平安乖不乖?”
“好多了。平安就是有点闹觉,可能是不习惯。”
苏婉清柔声说,“外面……怎么样了?”
“正在好转。”
赵四坐在炕沿,简单说了说今天的进展,“水在退,路在清,水也能初步过滤了。大家心很齐。”
苏婉清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骄傲和爱意:“辛苦你了,四哥。”
赵四摇摇头,握住她的手:“不辛苦。为了你们,为了大家,值得。”
他望着窗外依稀的星光和远处工地上隐约的火把光芒,轻声道。
“婉清,你看,再难的坎,只要我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一定能迈过去。”
苏婉清靠在他肩上,感受着这份劫后余生的踏实和温暖,轻轻“嗯”了一声。
怀中的赵平安仿佛感受到了父母的安宁,也渐渐停止了哼唧,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