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并未散去,反而变得更加粘稠,仿佛拥有了生命般缠绕着破晓号的每一寸船体。
先前那些零星的、来自过去的船只幻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绝望的异常。
空气里弥漫着咸涩与腐朽交织的气息,仿佛时间本身正在这片海域缓慢腐烂。
“船长……我们好像……又在原地打转。”
观测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指着舷窗外,“那块形状像海豚背鳍的礁石,这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了!还有那片云,它的形状和移动轨迹,和半小时前一模一样!”
他的手指紧紧扣在观察镜的边缘,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确凿的、不会消失的证据。
艾莉安娜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她的感知仿佛陷入了一片泥沼,每一次试图穿透迷雾的尝试都被某种柔软却无法撕裂的力量挡回。
“不对……所有的参照物都在重复。洋流、风向……它们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我们被困在了一个时空循环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几乎窒息的紧迫感,仿佛正被无形之手拖入深渊。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前方的雾气中,再次缓缓浮现出那块“海豚背鳍”礁石的轮廓,分毫不差。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囚笼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甲板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船体破开虚妄水波的声响持续不断,仿佛嘲笑着他们徒劳的努力。
老海狼紧紧抓住船舷,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
“就是这个!传说中的时空回廊!我当年跟随海蛇号就是在这里迷失的……我们转了整整七天,最后只有三个人活着出去……”
他的眼神涣散,仿佛正透过眼前的浓雾,直视那段被埋藏多年的噩梦。
他的证实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向导的恐惧,比任何仪器失常都更能说明处境的危险。
一种绝望的情绪如冰冷的潮水般在甲板上蔓延开来。
突然之间,雾气剧烈翻涌,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一个庞大到难以名状的存在开始显现。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同一片扭曲、延展的光晕,折射出无数破碎的影像——那些可能是过去或未来的碎片;时而又化作一团由纯粹的海市蜃楼构成的巨大漩涡,吞噬着所有的光线与希望。
它就是这片区域的守护者——**时空蜃影**。
“老天……它比三十年前更庞大了……”
老海狼的声音在颤抖,几乎无法成言。
“上次它只是制造些幻影,现在它已经能操控时空本身了!”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再次变成了那个在灾难中侥幸逃生、心有余悸的年轻水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周围的景象猛地一变!浓雾被另一种幻象取代,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与海怪的咆哮骤然响起。
炽热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惊恐的脸上,灼热的气浪甚至让人皮肤发烫。
“是沉船湾!我们又回到了沉船湾!”
眼前的幻象如此真实,甚至连脚下甲板的震动都分毫不差。
一些船员本能地扑向炮位,阵型瞬间混乱,呐喊声与混乱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
“稳住!是幻象!”默言厉声大喝,试图用声音压过这片疯狂的幻觉,但他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老海狼突然抓住默言的手臂,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那是多年海上搏杀磨砺出的最后一丝理智。
“船长!注意看海水的颜色!在真正的沉船湾,因为滚海者的力量,海水会泛着不自然的深蓝色!这个幻象没有这个细节!”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这个关键的观察让默言心头一震。
他立刻高声喊道:“注意海水颜色!这是假象!”
他的声音如同刀锋划破混乱,带来一瞬的清醒。
一些陷入恐慌的船员闻言,强迫自己从血腥的幻象中抽离,聚焦于海面,果然发现了那不自然的、缺乏生机的灰色调,情绪稍稍稳定,但呼吸依然急促,冷汗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然而攻击远未结束。
第二波幻境接踵而至,这一次直击每个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凄厉的惨叫在甲板上此起彼伏,有人对着空处哀求,有人则疯狂地挥舞武器,试图驱散根本不存在的敌人。
老海狼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跪倒在甲板上,双手抱头。
“安娜……我的安娜……不,这不是真的……”
他仿佛看到了此生最不愿回顾的场景,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着。
默言敏锐地注意到,在老海狼陷入个人幻境的瞬间,周围的时空扭曲似乎轻微波动了一下,就像水面因一处挣扎而泛起涟漪。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动,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信号。
当巴瑞特下令对雾中幻影开火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炮弹呼啸而出,却并未击中远方的目标,反而诡异地从另一侧浓雾中飞出,携带着致命的动能,重重击中了破晓号自己的右舷!木屑飞溅,船身剧烈摇晃,惊叫声四起。
“停火!全部停火!”
老海狼强忍着幻境的折磨,从痛苦的泥沼中挣扎出来,嘶声喊道,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它的力量能扭曲空间!任何攻击都可能被反弹!甚至会从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向打回来!”
他的警告来得及时,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炮手们脸色惨白地停下了动作,看着仍在冒烟的自家船舷,眼中充满了后怕与茫然。
萨尔瓦多看着船身上新添的伤痕,目眦欲裂,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木栏上。
“这要怎么打?!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老海狼艰难地站起来,擦去额头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而沉重。
“普通的攻击对它无效……三十年前海蛇号用尽了所有方法……除非能找到它的核心……那可能是它唯一真实的存在点……”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却又沉重得让人难以抓住。
团队成员们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无力。
面对这个操控时空与心灵的敌人,他们所有的战斗经验、勇气乃至武器,都成了笑话,仿佛赤手空拳地站在一座不断崩塌的悬崖边缘。
默言紧握着船舷,感受着怀中【回音贝】传来的微弱温热,那一点温暖成为此刻唯一确凿的锚点。
他看了一眼强忍恐惧、努力从破碎记忆里提取信息的老海狼,意识到雇佣这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可能是他们此刻最重要的决定之一。
老海狼不仅证实了危险的实质,更提供了关键的细节观察,甚至及时阻止了可能造成更大损失的错误行动。
他是一座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脆弱桥梁,也是黑暗中唯一隐约可见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