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的资金链如同断裂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郑煦言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押上了能押注的一切，甚至不惜以近乎羞辱的条件引入风险资本，才勉强将那致命的窟窿暂时堵上。整个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伴随着窒息般的压力和对那个名字的切齿痛恨。
然而，就在这焦头烂额、几近绝望的关口，一个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异常，引起了技术部门一位资深工程师的注意。
“郑总，有点……奇怪。”工程师站在郑煦言的办公桌前，脸上带着困惑，“我们核心交易系统里，有几个之前被周氏攻击时留下的、极其隐蔽的后门和逻辑炸弹，连我们自己都还没完全定位清楚……就在昨晚，被人悄无声息地修补了。手法……非常高明，甚至可以说是优雅，完全绕过了我们的安全审计日志。”
郑煦言揉着刺痛的太阳穴，闻言动作一顿：“查到来源了吗？”
“对方很谨慎，用了多层跳板，最终追踪到的Ip地址……范围很大，指向西区。”工程师顿了顿，补充道，“就是……那个鱼龙混杂的旧城改造区，俗称……贫民区。”
贫民区？
郑煦言的眉头死死拧紧。那里是城市的伤疤，聚集着最底层的务工人员、无家可归者和各种灰色产业的边缘人。顶尖的黑客，隐藏在那种地方？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某种诡异合理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楚南栀。她那神出鬼没的“栀子”网络，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资源和人脉……是否，也扎根在那片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强烈的怀疑和一种想要亲手撕破所有伪装的冲动，驱使他立刻动身。他没有带太多人，只叫上了林恪和两个可靠的安保，亲自驾车前往那个与他平日所处的光鲜世界截然不同的区域。
破败的街道，拥挤的筒子楼，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食物腐败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衣着光鲜、气质冷硬的郑煦言一行人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了无数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根据Ip定位的模糊范围，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巷口。定位显示，信号源就在这附近。
而就在巷子深处，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的遮阳棚下，围着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浪儿童。
遮阳棚前，站着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和褪色牛仔裤的女人。她背对着巷口，正弯腰从一个巨大的纸箱里拿出独立包装的面包和盒装牛奶，微笑着，一个个分发给那些迫不及待伸出来的、脏兮兮的小手。
她的动作很温柔，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个身影，那个偶尔随风飘来的一丝熟悉淡香……郑煦言绝不会认错！
楚南栀！
她真的在这里！
在一片贫瘠和困顿中，她站在那里分发食物，身影单薄，却莫名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晕？
荒谬！可笑！
郑煦言胸腔里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憎恶，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推开试图阻拦的林恪，大步走了过去，皮鞋踩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孩子们被这个突然闯入、气势骇人的陌生人吓了一跳，纷纷缩回手，怯生生地看着他。
楚南栀也听到了动静，分发的动作顿住，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看到郑煦言的瞬间，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恢复了那潭死水般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她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整个人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四目相对。
一个站在肮脏的泥泞里，手里还拿着给孩子的面包。
一个站在巷口的微光处，周身散发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冰冷贵气。
郑煦言上下打量着她这身与贫民区“融为一体”的朴素装扮，看着她脸上那看似悲天悯人的表情，唇角勾起一抹极致讽刺和冰冷的弧度。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楚南栀，你还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怎么，窃取数据、掐断资金还不够，现在又跑来这种地方演慈善，是给谁看？”
“指望着这些无知的孩童，还是指望那些躲在暗处的镜头，来替你洗白你那肮脏不堪的真面目？”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向楚南栀。
孩子们听不懂他话里复杂的恶意，却能感受到那令人害怕的气息，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吓得往楚南栀身后躲去。
楚南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也没有丝毫辩解的意思。她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胡乱咆哮的陌生人。
等他话音落下，她才微微垂下眼眸，将手里最后一个面包，轻轻塞进一个躲在她身后、只敢露出半个脑袋的小女孩手里，柔声说：“拿去吃吧。”
然后，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郑煦言。
她没有回答他的任何质问，也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只是用那种平静到令人心头发慌的眼神，看了他几秒。
随即，她微微侧身，绕过他，如同绕过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头，径直朝着巷子更深处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与杂乱的阴影中。
自始至终，没有对他说一个字。
郑煦言僵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拳头死死攥紧。他预想中的反驳、争吵、甚至歇斯底里都没有出现。她只是用沉默，用那种彻底将他隔绝在外的平静，再一次，无声地羞辱了他。
“演慈善给谁看？”
他刚才的嗤笑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此刻却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力。
巷子里，只剩下那群懵懂又害怕的孩童，和他这个站在肮脏泥泞中、内心却比这环境更加混乱和暴戾的闯入者。
还有那被她留在原地的、挥之不去的……巨大的空洞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