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星潭归来后,那条琉璃星鳟被符玄小心处理。鳞片果然品质极佳,研磨出的符墨流光溢彩,蕴含的“清心明目”效力远超寻常材料。
她履行承诺,用第一批成品绘制了几张高阶宁神符,丢给了三秋,美其名曰“检验效果”,换来对方一连串夸张的“此“符”只应天上有”的吹捧,以及得寸进尺的“下次再去钓”的提议。
这日深夜,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乌云密布,不过片刻,淅淅沥沥的雨点便敲打着学府的琉璃瓦和窗棂,带来一阵初秋的寒意。
符玄刚结束一轮复杂的星轨推演,正觉心神消耗颇巨,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窗外雨声潺潺,更衬得室内安静。
她起身,准备去泡一杯安神的灵茶,却听到宿舍门外传来极轻的、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这么晚了,又下着雨…
她微微蹙眉,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三秋果然站在那里。他没打伞,墨色的发梢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泛着深色的水光,几缕碎发贴在额角,更添几分不羁。手里却提着一个散发着食物热气和香味的食盒,以及…一个棋盘?
“你怎么来了?”符玄侧身让他进来,目光扫过他微湿的衣衫,“还淋雨?”
“听说你晚上又在啃玉简,怕你饿着。”三秋将食盒放在桌上,笑嘻嘻地将棋盘也放下,“顺便,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找我们太卜大人手谈一局,陶冶情操。”
符玄看着那副明显是珍品的暖玉棋盘和墨玉、白玉棋子,又看了看他带来的、明显是金人巷那家她颇喜欢的甜品铺子出品的夜宵,心中那点因被打扰而产生的不悦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暖意。这个家伙,总是能用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方式关心人。
“擦干。”她丢给他一块干净的布巾,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得令!”三秋接过,胡乱擦了擦头发和脸,便将布巾搭在肩上,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快尝尝,还热着呢,是他们家新出的姜撞奶和杏仁酪,听说暖胃又安神。”
香甜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符玄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拿起小勺,尝了一口姜撞奶。辛辣的姜味与醇厚的奶香完美融合,滑嫩的口感顺着喉咙滑下,确实带来一股舒适的暖意,驱散了雨夜的微寒和推演的疲惫。
“怎么样?”三秋眼睛亮晶晶地问。
“…尚可。”符玄给出评价,又舀了一勺杏仁酪。
三秋满意地笑了,自己也端起一碗,稀里呼噜地吃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吃完夜宵,身上也暖和了。三秋便将棋盘摆开,摩拳擦掌:“来来来,符太卜,请指教!这次我可不会像上回那样让你轻易屠龙了!”
符玄瞥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她于弈棋一道虽不如推演那般登峰造极,但逻辑缜密,计算深远,水平亦是打遍学府无敌手。
而三秋棋风如其人,大开大合,锐意进取,时常有出人意料的天外妙手,但有时也因过于冒进而露出破绽。
雨声淅沥,暖阁内灯火通明。只有棋子落在玉盘上的清脆声响,和两人偶尔简短的对话。
“镇头,过于急躁。”
“嘿嘿,我这是投石问路!”
“飞压,你这条大龙,气已不足。”
“别急别急,看我如何金蝉脱壳…诶等等!你这手‘点’太狠了吧!”
棋局过半,三秋的一条大龙果然被符玄精准算计,陷入重围,左冲右突,形势岌岌可危。他抓耳挠腮,苦思冥想,连额角都冒出了细汗。
符玄端起旁边微凉的灵茶,轻轻啜饮一口,看着对面那人愁眉苦脸的模样,金瞳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她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忽然,三秋眼睛一亮,拍下一子:“靠!绝处逢生!”
这一手确实精妙,瞬间将几乎被堵死的棋眼做出了一个劫争,局面顿时复杂起来。
符玄微微挑眉,放下茶杯,仔细审视棋局,指尖夹着一枚白玉棋子,沉吟不语。
三秋得意地靠在椅背上,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怎么样?符太卜,没想到我还有这手吧?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符玄没有理会他的得意,目光依旧专注在棋盘上。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密集地敲打着窗户。一阵冷风从未关严的窗缝钻入,带来一丝寒意。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三秋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严,又检查了一下旁边的暖玉阵盘,注入一丝灵能,让室内的温度升高了些。
“冷了也不说一声。”他走回来,很自然地将自己刚才搭在肩头、已经半干的布巾披在她肩膀上,“披着,刚用灵力烘过,还有点热气。”
布巾上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和一丝暖意。符玄身体微僵,却没有拒绝,低声道:“…多谢。”
棋局继续。因为那个劫争,双方你来我往,争夺更加激烈。三秋全神贯注,符玄也凝神应对。两人时而蹙眉沉思,时而落子如飞,完全沉浸在了这方寸之间的博弈之中。
最终,还是符玄技高一筹,算清了所有变化,以微弱的半目优势取胜。
“啊——!就差一点!一点啊!”三秋瘫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夸张的哀嚎,捶胸顿足,“小古板你太狠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符玄看着他那副耍宝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盒:“棋局如战场,岂有相让之理。”
“不行!再来一局!我就不信了!”三秋不服气地坐直身体。
“时辰不早了。”符玄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雨声依旧未停,“你该回去了。”
“雨这么大,怎么回去?”三秋耍赖,指了指自己还有些潮湿的衣角,“而且我为了给你送夜宵,都淋湿了,万一感染风寒怎么办?你忍心?”
符玄:“…” 就知道会这样。
她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又看了看对面那个一脸“我很柔弱秋收留”的家伙,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心软了(或者说,懒得跟他纠缠)。
“…仅此一次。”她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她备用的(但显然是男式,显然为某秋准备的)寝衣,递给他,“去隔壁净室换上,衣物…明日再处理。”
三秋看着那套质地柔软、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寝衣,眼睛瞬间亮了,如同得到了什么宝贝,接过衣服,动作麻利地钻进了隔壁净室。
符玄看着关上的净室门,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夜景,心中有些纷乱。让他留宿…似乎有些过于纵容了。但…
很快,三秋换好衣服出来了。那寝衣穿在他身上显然有些短小,手腕和脚踝都露出一截,显得有些滑稽,但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的雨。
“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他低声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符玄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雨声敲打着寂静。
过了一会儿,三秋忽然轻声开口:“符玄。”
“嗯?”
“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让我留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她被窗外微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眼神温柔,“也谢你…陪我下棋,吃夜宵。”
他的语气很认真,没有了平日的戏谑和调侃。
符玄的心微微一动,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只是下雨而已。”
“不只是下雨。”三秋低笑一声,“是和你一起…躲雨。”
(不是“我来找你”,也不是“你收留我”,而是“我们”一起“躲雨”。)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符玄的心尖。一股暖流,伴随着窗外冰凉的雨意,悄然在她心中流淌开来。
她沉默着,没有回应。但微微向他那边靠近了一点的身体,和那在黑暗中悄然泛红的耳根,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三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站着,享受着这雨夜中难得的、温馨而亲昵的静谧。
夜色渐深,雨声未歇。暖阁内,灯火温暖,一室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