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之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极致恐惧与血腥联想交织而成的粘稠气息。你身后的素云早已俏脸煞白,毫无血色,掌心沁出的冷汗将僧袍边角浸湿,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十年地牢中被采补的记忆,与“不净佛母”“血肉胎藏”这些词汇死死缠在一起,化作最尖锐的诅咒,刻进她灵魂深处。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当年若未被你所救,早已沦为那魔胎的养料,这种后知后觉的恐惧,比亲身经历更令人窒息。
但这足以击溃常人的恐怖氛围,在你眼中却如无物。你不过沉吟片刻,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愤怒,甚至连厌恶都未曾流露——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精密工匠审视器物的冷静光芒,仿佛眼前的“终极秘密”只是一道待解的战局谜题。
你的欲魔心声在脑海中飞速运转,瞬间完成战略解构:“‘不净佛母’本质是靠吞噬生魂孕育的生物兵器,‘孕育期’正是它的脆弱点,而依赖女子精元补给的模式,便是它最致命的软肋。”
思绪落定,你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为这场灭魔之战定下核心:“此战关键,在于摧毁这‘不净佛母’。”你的目光先落在瘫坐的无名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令般的威严,“无名,一月之内,绘出极乐神宫至‘大乐不净池’的详图,标注所有明哨暗卡——这是你太一道重振的第一步。”
这道指令如强心针,瞬间注入无名涣散的心神。他空洞的眼神骤然聚焦,想起你为他重铸道基的再造之恩,想起太一道三百年的血仇,颤抖的手臂猛地撑住地面,踉跄站起后重重叩首:“无名领命!定不辱使命!”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托付生死的决绝。
你转而看向仍陷在恐惧中的素云,语气添了几分引导:“素云,你将审讯所得的极乐神宫中原据点信息整理成册。那些曾囚禁你、助纣为虐的据点,我要你亲手标注——这是你的复仇之路。”
“复仇”二字如星火点燃素云的眼眸,恐惧瞬间被冰冷的恨意取代。她死死攥住剑柄,指节发白,躬身行礼时声音带着复仇的快意:“素云遵命!定将那些魔窟据点一一标注,绝不遗漏!”
看着两人重燃斗志,你缓缓抛出定心丸,语气平静却彰显无上权柄:“我会以陛下金牌传令锦衣卫,与你们标注的据点配合,战前先剪除极乐神宫所有爪牙。”
“锦衣卫”三字如惊雷炸响,无名与素云齐齐僵住,脸上满是前所未有的骇然。那是大周皇朝最锋利的帝王之刃,是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存在——先生竟能直接调动这般力量!两人瞬间明白,先生的“替天行道”从不是江湖豪侠的空谈,而是以整个皇朝为后盾的雷霆之举。
此前的不安与疑虑烟消云散,一股必胜的信念涌上两人心头。你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使命”与“复仇”之火,语气沉稳地定下最终战略:“总攻昆仑之前,先断其臂膀、绝其补给——这战,我们稳赢。”
你目光扫过两人——无名虽重获功力却仍显疲惫,素云衣衫间还带着未褪的风尘,眉头微蹙后语气多了几分体恤:“这里不是议事之地,跟我回新生居。我已让人备好新衣与膳食,养足精神,方能应战。”
“战争从不是靠一腔热血,得有足够的力气才能复仇、才能重建宗门。”你抬手拍了拍无名的肩膀,掌心的温意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几分。无名与素云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感激与坚定——追随这样的明主,何惧那昆仑魔窟?
千里之外,安东府。
呜——!!!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长鸣,那声音穿透晨雾撞在远处的工厂烟囱上,折回层层厚重回音。铁轨尽头,一头通体由黑亮百炼钢铁铸就的“巨龙”正缓缓驶入站台——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哐当哐当”的沉稳声响,巨大的烟囱里不断喷吐出浓密的白色蒸汽,遇着安东府清晨微凉的空气便凝成细碎雾珠,如轻纱般裹住锃亮的车身,车头正中央镌刻的“安东府”鎏金站牌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这便是你当初主持督造的蒸汽火车,此刻正载着皇家专列稳稳停在中心轨道上,延伸的铁轨如银带般通向远方,直连那片被蒸汽与烟火笼罩的工业新城。
专列车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黄铜门轴转动时发出温润的轻响,铺着猩红毡毯的台阶自动延伸至站台,隔绝了地面的晨露。
姬凝霜身着一袭玄色九龙纹常服,衣料是江南织造局专供的云锦,暗纹九龙以赤金线绣就,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流光,腰间束着羊脂白玉带,带钩雕琢成鸾鸟衔枝的精致样式——虽未着象征皇权的龙袍,周身却萦绕着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少府沈璧君与梁国公千金梁俊倪一左一右紧随其后,二人皆着石青色宫装,袖口绣着暗纹祥云,沈璧君稳稳扶着姬凝霜的左臂,指尖微收以承托其身形,梁俊倪则手持鎏金手炉,目光警惕地扫过站台四周,动作间尽是心腹女官的沉稳默契。姬凝霜缓步走下台阶,凤目微抬,第一次将这方由“他”亲手打造的“新世界”完整纳入眼底。
那目光起初带着帝王惯有的平静审视,可不过瞬息,凤睫便微微一颤,脚步下意识顿住——即便是见证过边境大捷、朝堂风云的帝王心性,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滞了神,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钩。
那是深入骨髓的震撼,是颠覆了她二十余年认知的、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里没有皇宫里雕梁画栋的繁复纹饰,没有皇家园林飞檐斗拱的精巧雅致,更没有那些象征着皇权等级、划分尊卑的礼制建筑。
入目所及,是一望无际的、带着金属冷光的秩序!
是一种根植于生产力、充满了力量感与效率感的绝对秩序!
远处的田地被田埂划分成规整的棋盘格,新翻的泥土泛着湿润的褐色,田垄间插着写有编号的木牌,几个农夫正推着带铁轮的农具前行,动作轻快得不像传统耕作;这片绿褐交织的棋盘一直延伸到天边的薄雾里,看不到半分荒田与流民的踪迹。
田地旁的村庄更是颠覆认知:红砖垒砌的房屋整齐排列,白灰勾缝的墙面在阳光下泛着干净的光泽,每户人家门前都有小小的院落,院里种着翠绿蔬菜,晾着浆洗干净的衣物;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童正围着一个铁皮玩具奔跑,笑声清脆得穿透晨雾,再也看不到半间茅草屋,听不到饥民的哀嚎。
更远处,那些巨大的铁皮厂房拔地而起,烟囱里冒着滚滚的白色蒸汽,厂房的窗户整齐排列,隐约能看到里面转动的机械齿轮,传来规律的“咔嗒”声——那是工厂,是支撑着这个新世界运转的、永不停歇的心脏!
厂房旁的高地上,一栋栋三四层的楼房错落有致,木质楼梯从外墙延伸而上,阳台上摆放着各色盆栽,晾晒的衣物随风飘动——那是宿舍,是为那些为这个世界奉献汗水的工人们打造的安稳家宅!
整个区域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最为宏伟的方形建筑,墙面由浅灰色石材砌成,正门上方悬挂着“新生居总务大厅”的鎏金匾额,门前的旗杆上飘着绣着“周”字的明黄旗帜——那是办公楼,是这个庞大工业帝国的大脑,掌控着所有生产与调度。
“这……这是安东府?”跟在女帝身后的邱会曜,早已须发皆白,藏青色的尚书令官服袖口磨出了细微毛边,胸前的仙鹤补子也有些褪色。这位一生浸淫四书五经、坚守传统礼制的老臣,此刻正双手死死攥着朝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眼球因过度震惊而布满血丝。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朝笏的棱角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细碎的“这这这”从喉咙里滚出——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繁华的地方,是京城的朱雀大街,可与眼前这片充满生机的“秩序”相比,那点繁华竟显得有些陈旧与局促。
他仿佛看到了孔孟口中“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的大同盛世,看到了历代帝王梦寐以求的“仓廪实而知礼节”的人间天国——一个没有饥饿、没有流离失所,连土地都被极致利用,连百姓都面带安稳笑容的世界!这是他连最疯狂的梦里,都不敢奢望的景象!
“陛下!”邱会曜猛地转过身,不顾君臣礼仪,对着姬凝霜的侧脸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猩红毡毯上,朝笏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哭喊着,苍老的嗓音里满是哽咽:“老臣恳请陛下——迁都!迁都安东府啊!”这声请求,带着对盛世的执念,也带着对眼前景象的彻底臣服。
而在专列的最后一节车厢里,刚刚升任刑部缉捕司郎中的崔继拯,正扶着车窗边框,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按制四品官本无资格登上这皇家专列,是女帝知晓他的儿子崔宏志在安东府任职,特意特许他携家眷同行。
他身旁的十一位姬妾,平日里总为些钗环首饰争风吃醋,此刻却齐齐噤声。最喜打扮的三妾抬手捂住了嘴,金步摇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晃动;五妾则瞪大了眼睛,指着远处的工厂,连话都说不完整:“那……那铁屋子冒的烟,竟比过年的爆竹烟还浓!”
“这还是当年那个遍地蛮夷、荒草丛生的安东府吗?”胆子稍大的七妾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老爷,您先前说带少爷来这里,竟是这般光景?”
崔继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在那些规整的厂房上——他一年前曾来过安东府,那时便见此处初露生机,只是未料短短一年竟已繁盛至此。记忆翻涌间,先浮现的是儿子崔宏志从前的模样:流连赌坊、醉卧青楼,把他半生积攒的宦囊挥霍一空,被他气得杖责后仍不知悔改,只能咬牙斥为“孽子”。直到最近家信寄来,字里行间满是恳切:“安东府日日新,处处新,父若见之,当知宏志已悔改”。他当时将信将疑,亲赴安东府查看,竟见往日纨绔褪去华服,在商务馆印刷坊里搬卸零件时手掌磨出厚茧,言语间尽是务实生计,老父的欣慰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思绪又转到儿媳妇云舒身上——这位出身飘渺宗、比宏志还小两岁的姑娘,初次上门时便直言“社长之法,可安天下”。
直到此刻,看到这方被钢铁与蒸汽滋养的土地,他才猛然惊醒——那位在他乘船离安东府时,从东瀛凯旋而归的杨大人,那个他只敢恭维几句的神秘人物,竟一直在做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车厢另一头的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李自阐,已负手立在车窗边许久。一身飞鱼服浆洗得笔挺,银线绣就的飞鱼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腰间绣春刀的刀柄缠着浸过蜡的黑色丝绦,握柄处被常年摩挲得温润发亮。他的目光掠过繁华村落与轰鸣厂房,最终如鹰隼般锁定延伸向天际的铁轨,瞳孔微缩,眼神里满是武人见猎心喜的灼热,混着朝圣般的敬畏。
“日行千里,不食草料,不畏风霜。”李自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春刀刀柄,金属的凉意压下心头激荡,声音里却藏不住震颤,“昔年押送要犯跨州越府,纵是快马也需旬日,途中还怕风雨阻隔。若以此铁龙之轨运兵,朝发夕至,天下藩篱皆成虚设——何敌不可破?”作为执掌锦衣卫、亲历过乡野剿匪与缇骑四出的状元郎,他比谁都清楚这钢铁脉络里藏着的、足以颠覆战局的绝对力量。
他身旁的凰无情与沈碧华,目光却越过厂房群,精准落在了远处那栋红砖墙的纺织车间上。车间的高窗敞开着,能看见女工们踩着踏板、手指翻飞间棉线成布,机器运转的“咔嗒”声混着蒸汽泄漏的“嘶嘶”声,穿过晨雾飘来,熟悉得让人心头发暖。
“不知‘观音姐’如今还在不在车间。”沈碧华声音放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怀念。他想起初到安东府时,是“观音姐”握着她的手教踩踏板,教她辨认机器零件;想起冬夜收工后,和凰姐两人挤在供销社酒店的角落,就着一碟咸菜分喝一碗烧酒,聊起工作中的琐事。指尖无意识蜷起,仿佛还能触到当年冻得发红却依旧温暖的掌心,眼中漾开细碎的暖意。
“那位社长,回来了么?”凰无情的声音依旧清冷如玉石相击,眉峰却几不可查地蹙起。她只远远见过社长一次——对方穿着半旧的青布常服,坐在车间角落的木桌前看账,指尖叩桌的节奏都藏着章法。彼时她刚脱离险境,满心戒备,却在对上那人目光时,莫名感到一阵安稳——那是种藏在平静下、能掌控所有变数的力量,让她至今难忘。
而此刻,所有议论的中心,所有震撼的源头,大周女帝姬凝霜,却缓缓闭上了凤目。她没有理会身后跪地不起的邱会曜,也没有回应身旁女官的轻声询问,耳廓里还残留着工厂机器的“咔嗒”声、孩童的笑声,鼻尖萦绕着蒸汽的潮湿与泥土的清香——这是“盛世”的声音与味道。
她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个清晰的念头——
朕的皇后。
这就是你为朕打下的江山吗?
你做到了,连大周历代先帝都没能做到的事。
她猛地睁开眼,凤目之中褪去了所有的平静,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那光芒里有欣慰,有骄傲,更有难以抑制的思念!
朕现在只想见到你。
也想看看母后。
以及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