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长生殿的铜鹤香炉已升起新的檀香,白洛恒坐在御案后,指尖拂过昨夜苏砚秋看过的那本账册,纸页上“余银不足万两”的朱批刺得人眼疼。
殿门,萧澈一身官袍,踩着晨光走进来。
“陛下。”萧澈躬身行礼,目光扫过御案上的账册,眉头微蹙。
白洛恒抬眼,眼底带着未散的疲惫,却难掩一丝锐利:“三省六部,如今有哪些实职空缺?”
萧澈一怔。新科进士按例需观政三月,合格者才授实职,陛下此刻问起空缺,显然是有了人选。
他略一沉吟,回道:“各部主官、副官皆满,只是……门下省侍郎一职,上月因科举舞弊被革职,至今空悬。”
“舞弊?”
白洛恒指尖一顿,想起苏砚秋告御状时说的王显,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又是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萧澈点头:“那侍郎收了江南世家的贿赂,暗中调换考卷,已被大理寺收监。此事牵连甚广,门下省一时竟难寻合适人选,既要熟悉典章,又需刚正不阿,免得重蹈覆辙。”
白洛恒沉默片刻,忽然道:“苏砚秋如何?”
“苏砚秋?”萧澈愣住了。他昨日在殿上见过那名探花,虽有胆识,终究是寒门出身,毫无官场经验。
“陛下,他才刚通过殿试,直接授门下侍郎,恐难服众。且门下省掌审议政令,关乎国本,需得老成持重之辈……”
“老成持重?”白洛恒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
“那些‘老成持重’的,要么是世家故吏,要么是官场油子,谁肯像苏砚秋那样,敢在朕面前说国库空虚?”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初升的朝阳,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昨日深夜,他与朕论治国,不说‘节流开源’,只说‘民心如田’;不谈‘均输平准’,只谈‘货币统一’。一个寒门学子,能从乡野疾苦看到国家病根,这份见识,比那些埋在故纸堆里的官员强多了。”
萧澈沉默了。他知道白洛恒的脾性,看似温和,实则认准的事九牛难拉。
且他说的是实情,新朝立国十年,世家盘根错节,官场积弊甚深,确实需要一些带着锐气的“外人”来冲一冲。
“可门下侍郎位高权重,”萧澈仍有些顾虑。
“他年纪尚轻,又无根基,怕是镇不住场子。”
“那就先去中书省。”
白洛恒回头,目光坚定:“中书省掌草拟政令,让他跟着张迁学学。他懂民心,张迁熟典章,正好互补。三月后若能胜任,再调门下省不迟。”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人虽出身寒门,却有三样难得的品质,敢说真话,懂百姓苦,有变通智。昨晚,他连货币不统一阻碍交易都能看出来,这等眼光,不是读死书能得来的。”
“臣明白了。”
萧澈躬身领命:“臣这就与吏部商议,拟旨任命苏砚秋为中书省主事,暂代部分草拟之职,随张迁大人学习。”
“主事太低!”
白洛恒摇头:“授员外郎,从六品。虽比侍郎低,却能直接参与政令草拟,让他多看看中枢如何运转。”
“臣遵旨。”
萧澈退下时,晨光已洒满大殿。
朝会上,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紫袍与绯袍交织成一片肃穆的海洋。
白洛恒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诸臣,昨夜与苏砚秋谈论国库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他缓缓开口,声音透过殿内的藻井,带着金石般的重量:
“众卿可知,昨日科举放榜后,户部递上的账册写着什么?”
百官面面相觑,户部尚书额头微汗,下意识地往前半步,却被白洛恒抬手制止。
“国库钱粮,不足万。”
白洛恒的声音不高:“连下月官员的俸禄,都要等秋粮入库才能发放。”
阶下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有人蹙眉,有人垂眸,有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朕自登基以来,将近十年间减免赋税,从十税一降到十五税一,灾年更是全免。鼓励垦荒,兴修水利,自问从未亏待过百姓。”
白洛恒的目光落在工部尚书身上:“李尚书,你掌水利,这些年新开的荒田有多少?”
李尚书躬身回道:“回陛下,十年间新开荒田百万亩,较前朝已增三成。”
“那为何国库反倒空了?”
白洛恒追问,目光如炬:“江南的丝绸、蜀地的锦缎、塞北的皮毛,年年进贡,甚至通向西域的商路也已疏通,为何经济不见起色?”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声音发颤:“陛下,近年灾害频发,赈灾耗银甚巨;北境虽无大战,军饷却不能少;再加上海外贡使往来,处处都要花钱……”
“这些朕都知道。”
白洛恒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失望:“朕要的不是理由,是法子。你们总说‘节流开源’,可节流,朕连宫中用度都减了三成;开源,除了田赋,你们还有什么良策?”
吏部尚书出列:“陛下,或许可暂增商税?江南商贾富庶,若加征三成,国库或可缓解……”
“不可!”
礼部侍郎立刻反驳:“商贾多与世家关联,加征商税恐引发动荡,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