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陈默走进去时，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羊羔。
现在，他再次推开这扇门，身上依旧是那套洗得发白的校服，只不过沾满了灰尘和污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几道擦伤，看起来比之前更狼狈。
可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那现在，就是劫后余生的平静，平静之下，是烧不尽的野火。
“嗡——”
大厅里依旧是那副老样子，嘈杂，混乱，充满了汗水和酒精的气味。
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毕竟，每天都有无数狼狈的猎人从任务里回来，他这个样子，实在算不上起眼。
吧台边，那个断定他活不过今晚的独眼壮汉，正抱着一个酒桶豪饮。
他看到陈默进来，手上的动作一顿，独眼里满是错愕。
“嘿，老疤，你看，那小子居然回来了？”
“嗯？哪个小子？”
“就那个接了‘过滤器’任务的学生仔！”
被叫做老疤的男人转过头，看到陈默后，也愣住了。
“我靠，还真是他！我还以为他早就被分尸了呢！看他那怂样，肯定是跑到一半吓尿了，跑回来的吧？”
“哈哈哈，肯定是！赌局算我赢了啊！”独眼壮汉大笑着，似乎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得意。
他们的议论，陈默听见了，但他懒得理会。
他径直走向大厅尽头的“新人登记”柜台，也是任务交接的柜台。
那个画着烟熏妆，脖子上有蛇形纹身的女人，正一边修着自己鲜红的指甲，一边跟旁边的同事有说有笑。
看到陈默走过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开口：“干嘛？后悔了？还是想来预支点钱买棺材？”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嘲讽。
陈默没有生气，只是将自己那块刻着编号的金属猎人Id牌，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我来交任务。”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大厅里，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
纹身女人修指甲的动作停了。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默，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交任务？交什么任务？帮你家走丢的猫写了份寻猫启事？”
陈默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四号地铁线，调查任务。”
“噗——”
纹身女人还没说话，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几个猎人，直接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整个大厅，原本嘈杂的声浪，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双双或惊讶，或戏谑，或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这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身上。
“哈！”纹身女人夸张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小子，你是不是在下面被吓傻了？脑子坏掉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个任务，外号‘菜鸟过滤器’！挂了半个月，前后折进去七八个E级，连d级的老手都不敢轻易去碰！你说你完成了？你拿什么完成的？用你的嘴吗？”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哈哈哈，这小子真逗！”
“我看他是想钱想疯了，跑来骗任务奖励的吧？”
“一个F级天赋的菜鸟，谁给他的勇气？”
面对着整个大厅的嘲弄，陈默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纹身女人，再次开口：“任务要求，是调查废弃地铁线内的异常能量波动源头。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纹身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证据呢？小子，我可提醒你，谎报任务信息，在猎人公会是重罪！轻则废除猎人资格，重则要进城卫队的黑牢！”
“证据，就在我的任务报告里。”
陈默的回答，滴水不漏。
纹身女人死死地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心虚和谎言。
但她失败了。
这个少年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波澜。
“行。”她冷哼一声，从柜台下丢出一个便携式光幕终端，“给你十分钟，我倒要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她抱着双臂，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大厅里的猎人们，也都没有散去，反而围得更近了。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要怎么收场。
陈默接过光幕终端，没有在意周围的目光，直接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他开始书写报告。
这一次，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天赋晋升到E级后，他的精神力得到了明显的提升，地铁下的那段九死一生的经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任务名称：四号地铁线异常能量波动调查】
【执行人Id：E-734，陈默】
【任务报告：】
“本人于18时37分，由三号维修井口进入四号地铁线。隧道内环境潮湿，有不明精神干扰现象，初步判断为高浓度负能量导致……”
他没有写那些神神叨叨的民间传说，而是用了“负能量”、“精神干扰”这些公会内部通用的术语。
“深入约800米，于废弃站台区域发现大量凶兽及人类骸骨，初步判断为一级凶兽‘影爪怪’的巢穴，族群数量预估在三十至五十只之间……”
看到这里，围观的几个猎人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影爪怪巢穴！这小子居然闯进了怪物的老巢还没死？
“……骸骨堆积处，为精神干扰及异常能量波动的中心。经潜伏观察，确认能量源头为一‘怨灵聚合体’。该灵体无固定形态，呈黑雾状，具备极强的攻击性和精神污染能力。”
“观察期间，该怨灵聚合体与巢穴内的影爪怪爆发冲突。本人亲眼目睹，该灵体能瞬间吸食一只一级凶兽的全部生命力，将其化为干尸。其危险等级，初步判定不低于d级，甚至可能达到c级水准！”
写到这里，陈默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不能写是自己挑拨离间，那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他将自己完美地伪装成了一个运气好到爆棚，恰好躲在旁边，目睹了一场“黑吃黑”的观察者。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逻辑满分！
“……冲突结束后，影爪怪族群被该灵体全数歼灭。为防止该高危灵体顺着通道外泄，对城区造成威胁，本人在撤离后，已将三号维修井口彻底封死。”
“报告完毕。建议公会立刻将该区域风险等级提升至d级以上，并派遣专业小队进行处理。”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默点击了提交。
整个报告，条理清晰，用词专业，逻辑严谨。
从发现问题，到观察分析，再到评估危险等级和提出后续建议，简直就是一份教科书级别的范本。
“好了。”陈默将光幕终端放回吧台。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围观的猎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结果却看到了一份详实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专业报告！
纹身女人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她一把抓过终端，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又看了一遍。
越看，她脸上的嘲讽就越少，震惊就越多，最后，只剩下凝重。
这份报告，太真实了。
影爪怪巢穴，高危灵体，吸食生命力……这些情报，如果是真的，那其价值，远远超过了这个任务本身！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看起来像个普通学生的少年，真的是个刚注册不到半天的新人？
“你在这里等着！不准走！”
她丢下这句话，拿着光幕终端，第一次失态地快步冲进了柜台后面的办公室。
大厅里，再次炸开了锅。
“我操……真的假的？那鬼地方真有d级，甚至c级的怪物？”
“这小子……真的只是个E级？他是怎么从那种东西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
“而且还把一个影爪怪族群被团灭的过程给看了个现场直播？这运气也太逆天了吧！”
“怪物！这新人，是个怪物！”
之前嘲笑陈默的那些声音，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敬畏和匪夷所思。
独眼壮汉老疤，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手里的酒都忘了喝。
他赌这小子活不过今晚。
结果，这小子不但活下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能让整个江城分会震动的大情报！
陈默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太累了，现在只想拿到钱，然后回家睡个天昏地暗。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开了。
纹身女人跟在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身后走了出来。
中年男人径直走到陈默面前，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一股属于c级觉醒者的强大威压，笼罩了过来。
“你就是陈默？”
陈默顶着压力，点了点头：“是。”
“这份报告，是你写的？”
“是。”
“报告中提到的‘怨灵聚合体’，每一个细节，你都能保证真实？”男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只写我看到的。”陈默平静地回答。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
男人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陈默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速。
终于，男人收回了威压，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赞许。
“很好。”
他转向身后的纹身女人，下令道：“任务通过。按规定发放两万任务奖励。”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因E-734号猎人提供了极具价值的高危目标情报，为公会避免了潜在的重大损失，追加一万龙夏币作为特别贡献奖励，并授予200公会贡献点。”
“任务奖励两万，特别奖励一万……”
“嘶——！一个任务，三万块！”
“还有200贡献点！那可是能换不少好东西的！”
中年男人的话，让整个大厅彻底沸腾！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陈默。
一个新人，第一天，第一个任务，就赚了三万块！
这简直是奇迹！
陈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笔三万元的转账信息，让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五万块的赔偿，现在只差一万多了。
他松了口气，对着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下。”中年男人叫住了他。
陈默回头。
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公式化之外的表情，那是一种欣赏。
“我叫秦峰，江城猎人公会的运营部主管。”他向陈默伸出了手，
“年轻人，你的冷静和观察力，超出了你的等级。有没有兴趣，和公会签一份长期雇佣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