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润玉都刻意避开了与火麟飞的一切接触。他处理政务的时间更长,甚至将一部分不甚紧急的批阅挪到了深夜。璇玑宫的偏殿仿佛成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只有仙侍定时送去饮食,回报时也只说“火麟飞公子一切如常,只是常问起陛下”。
润玉每每听到,只是漠然以对。那夜露台上的对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看似平静,深处却仍有暗流涌动。他刻意压制着那份被轻易“破防”的恼意,以及内心深处一丝不愿承认的、对那份“天真”的复杂情绪。
然而,朝堂之上的暗流,却不会因为天帝的回避而停歇。
这日朝会,气氛明显比往日更加凝重。润玉高坐帝位,冕旒下的面容平静无波,听着下首仙家的奏报。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资历颇深的老仙君出列,手持玉笏,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老臣听闻,日前有异星坠落天界,扰乱禁地,至今仍滞留于璇玑宫中。此事已在仙僚之中引起诸多议论,不知陛下对此……作何处置?”
来了。润玉眸光微敛,心知这是对他新政不满、或对他帝位仍有微词的势力,借题发挥的试探。火麟飞的存在,果然成了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不过一误入天界的异乡之客,朕已命人详查其来历,暂无危害,暂居璇玑宫,以待查明。”润玉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陛下,”另一位仙家接口,语气带着忧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子来历不明,行为乖张,力量诡异。当日擅闯禁地,视天规如无物,若长留天宫,恐生祸端,亦有损天庭威严啊!依臣之见,当将其押入天牢,严加看管,或施以禁制,以防不测!”
“臣附议!”
“陛下,当以天界安危为重!”
附议之声此起彼伏。看似忧心忡忡,实则步步紧逼,意在试探润玉对此事的态度,乃至对他个人权威的掌控力。
润玉静静听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他知道,若一味强硬维护,反而会落人口实,说他被异类迷惑,刚愎自用。但若真将火麟飞下狱……那个麻烦精会如何反应暂且不论,他心底某个角落,竟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愿。
就在他思忖如何应对,既不失威仪,又能暂且稳住局面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呼。
“报——!”一名天将领匆匆闯入殿中,单膝跪地,急声道:“启禀陛下!南天门守卫来报,有不明势力试图突破外层防御,已与巡防天兵交手!来人实力强横,身法诡异,似是……似是冲着天庭内部而来!”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竟有人敢在此时强闯天庭?是对新天帝的挑衅,还是与那异星有关?
润玉霍然起身,冕旒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股凛冽的帝威瞬间弥漫整个大殿。
“破军星君!”
“臣在!”破军星君立刻出列。
“速率近卫,加强内廷各枢纽防卫,尤其是璇玑宫、布星台、凌霄殿!其余各司,各守其位,启动应急阵法,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擅动!”润玉语速极快,条理清晰,瞬间压下骚动。
“是!”众仙将凛然遵命。
润玉身形一闪,已化作流光朝殿外掠去。他心中疑窦丛生,是谁?目的为何?是调虎离山,还是直冲他而来?无论如何,必须亲自查看。
他刚出凌霄殿不远,前方回廊拐角处,能量波动骤然变得狂暴!
“保护陛下!”紧随其后的天将们厉声喝道。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廊柱阴影、假山石后、甚至虚空之中骤然现身!他们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看不清面目,出手狠辣刁钻,使用的并非纯粹仙术,亦非魔功,而是一种混合了阴毒咒力与诡异身法的刺杀技艺,招招直取润玉要害!
“结阵!”护卫润玉的天将们反应迅速,立刻结成战阵迎敌。然而这些刺客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且对天庭护卫的阵法似乎有所研究,专门针对弱点攻击,不过几个照面,就将护卫阵型冲得有些散乱,数名天兵受伤。
润玉眸光冰寒,并未立刻出手。他在观察,观察这些刺客的来历、路数,以及……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否是自己。他指尖微动,已有清冷灵力在悄然凝聚。
就在一名刺客凭借诡异身法突破护卫,手中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刃悄无声息刺向润玉后心之时——
“喂!打架不喊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不满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般炸响在凝重的战局之中!
紧接着,一道炽热如火的红影,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角度和速度,从侧面一处宫殿屋顶上猛扑而下!他没有使用任何仙法灵光,仅仅是纯粹肉体的力量与速度,却在空中带出残影,一脚狠狠踹在那名偷袭润玉的刺客手腕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刺客惨叫一声,短刃脱手飞出。
那红影落地,正是火麟飞!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一脸错愕(虽然面上不显)的润玉咧嘴一笑:“润玉,你这安保工作不行啊,我都看半天了,漏洞百出。还好我来了!”
“你怎么……”润玉的话还没问完,因为火麟飞已经动了。
“左边三个,交叉掩护,右翼空虚!背后假山,藏着一个老阴比!”火麟飞语速极快,目光如电,瞬间点出刺客布置的几处关键点,那正是刚才让护卫们疲于应对的配合点。他说话的同时,身形已如猎豹般窜出,目标直指润玉右侧两名正试图形成夹击的刺客。
他的战斗方式,与天界仙法截然不同!没有绚丽的法术光芒,没有繁复的印诀,只有最直接、最有效、也最不按常理的格斗技巧!动作快、准、狠,角度刁钻,时而如游鱼滑不留手,时而如猛虎势不可挡。更令人瞠目的是,他似乎能预判刺客的下一步动作,总能提前半步卡在对方最难受的位置,打乱其节奏。
“愣着干什么?动起来啊!”火麟飞一边轻松躲开一道阴毒咒术,反手一拳将一名刺客砸进廊柱,一边对着还有些发懵的天将们喊道,“A点吸引火力,b点侧翼包抄,c点补刀!听不懂?就你们几个,缠住左边那两个!对,就这样!润玉,后面那个交给你了,他准备放冷箭!”
他口中喊着完全不同于天界战术术语的指挥,动作却清晰明确。奇异地是,那些原本有些慌乱的天将,竟不由自主地按照他指点的方位行动起来,瞬间感觉压力大减,配合也顺畅了许多。
润玉瞳孔微缩。火麟飞所指的“后面那个”,正是藏匿在假山阴影中、气息最为晦涩的一个刺客,正在悄然凝聚一种令他感到危险的空间禁锢类术法。若非火麟飞点破,他竟未能第一时间完全锁定!
无需多言,润玉袖袍一挥,一道冰棱般的凌厉剑气已悄无声息地袭向假山阴影!与此同时,他身形微晃,已出现在另一名试图释放大范围干扰术法的刺客身侧,一指轻点,看似云淡风轻,那刺客却如遭雷击,周身灵力瞬间凝滞。
有了火麟飞这个完全不合常理、却又效率奇高的“变数”加入,战局瞬间扭转。他就像一把烧红的尖刀,轻易切开了刺客们严密而阴毒的阵型,而润玉则如同掌控全局的棋手,精准地消除着最大的威胁,两人之间甚至没有一句交流,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润玉的术法精妙宏大,带着天帝的威严与法则之力;火麟飞的体术直接暴烈,充满野性的直觉与突破力。一静一动,一冰一火,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最后一名刺客见势不妙,身形猛地炸开一团黑雾,欲要遁走。
“想跑?”火麟飞眼睛一眯,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出,竟然后发先至,一只手精准无比地探入黑雾,牢牢抓住了刺客的脚踝!
“下来吧你!”他大喝一声,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将已经半虚无化的刺客从遁术中拽了出来,狠狠掼在地上!地面都被砸出裂纹,那刺客闷哼一声,彻底昏死过去。
战斗,在短短时间内,结束了。
回廊上一片狼藉,受伤的天兵正在同僚搀扶下起身,看向火麟飞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与复杂。破军星君带人赶来,迅速控制住昏迷的刺客,清理现场。
火麟飞甩了甩手腕,走到润玉面前,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兴奋,眼睛亮得惊人:“怎么样,润玉?我这波救援及时吧?没给你丢脸吧?”
润玉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的青年,发丝微乱,额角甚至有一道被气刃划出的细小血痕,但他浑不在意,笑容依旧灿烂得灼眼。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战斗,他展现出的不仅仅是强大的战力,更有一种可怕的战场阅读能力、临机决断力,以及……对自己那种近乎本能的信任与配合。
他不是在逞英雄,他真的是在“帮忙”,用他自己的方式。而且,效果惊人。
那些朝堂上指责他“行为乖张”、“恐生祸端”的话,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你为何在此?”润玉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朕命你不得离开璇玑宫。”
“我在屋顶看风景啊,”火麟飞理直气壮,“正好看到这帮家伙鬼鬼祟祟摸进来,一看就不像好人,还冲着你来,我能不管吗?”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再说了,你那禁令又没说不能上房顶。我这不算踏出宫门范围吧?最多算……立体机动?”
润玉:“……” 他再次被对方强大的逻辑打败了。
看着润玉无言以对的样子,火麟飞笑得更开心了,他指了指润玉依旧凝聚着灵力的手:“不过说真的,润玉,你刚才那一下,很帅!就是有点太讲究了,对付这种搞偷袭的,直接往死里揍就完了,不用留手。”
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让旁边正在包扎伤口的破军星君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润玉慢慢散去了指尖灵力,目光扫过被制服的刺客,最后落回火麟飞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似乎驱散了些许方才战斗带来的阴霾与肃杀。
“你……”润玉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脸上有伤。”
“嗯?有吗?”火麟飞随意抹了一把额角,看到指尖一点血迹,浑不在意,“小意思,擦破点皮。比这重得多的伤我都受过,没事!”
润玉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想起他战斗时那种一往无前、仿佛肉身并非血肉之躯的悍勇,心头那丝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这个人,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陛下,”破军星君上前禀报,“刺客共计七人,皆已擒获,但……其中四人在被擒瞬间自毁元神,形神俱灭。剩余三人亦被种下禁制,无法搜魂,只在其身上发现此物。”
他呈上一枚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润玉从未见过的符文,背面则是一片空白,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不祥的阴冷气息。
润玉接过令牌,仔细端详,眉头微蹙。这不是已知六界任何一方的标识。
“不认识?”火麟飞也凑过来看,看了几眼,摇摇头,“没见过。不过这东西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像是专门干脏活的。”他的直觉敏锐得惊人。
润玉收起令牌,对破军星君道:“将活口单独关押,严加看管,尽力破除禁制。今日之事,详查!”
“是!”
润玉又看向火麟飞。火麟飞也正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询问,仿佛在问“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继续看风景了?”
沉默片刻,润玉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今日之事,朕记下了。你……先回偏殿,近日天庭恐不太平,无朕准许,勿要再擅自行动。”这次,连“踏出宫门”都没提,只说了“擅自行动”。
火麟飞听出了其中细微的区别,眼睛弯了弯,很给面子地点头:“行,听你的。不过润玉,下次再有这种好玩的事,记得叫我啊!保证随叫随到!”
说完,他潇洒地挥挥手,当真就转身,溜溜达达地朝着璇玑宫偏殿的方向回去了,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稍微激烈点的热身运动。
润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手中的黑色令牌冰凉刺骨,心底却因那团炽热火焰的短暂靠近,而残留着一丝陌生的温度。
朝会上的质疑,方才的刺杀,这枚神秘的令牌……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那个意外闯入的异界之火,似乎在不经意间,已经成为了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一颗连执棋的他,都暂时无法估量其影响与位置的……
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