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灵犀阁附近,一处由墨彩与星光交织、充满了艺术气息的僻静回廊。
颜爵背靠着一根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廊柱,缓缓滑坐在地。他手中那支平日里挥洒自如、勾勒世间万物的画笔,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笔尖沾染的彩墨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混乱的污渍,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他刚刚“有幸”从一位路过的小花仙那里,“不经意”间听到了关于水玲珑宫那场“惊天动地”的八卦的、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版本的流传。版本细节略有出入,但核心内容惊人一致——冰公主冰璃雪,在默王妃怀中,安然入睡。而他,艺术之灵颜爵,在现场目睹一切后,失魂落魄,狼狈而逃。
“……听说了吗?冰公主殿下居然……”
“真的假的?在默王妃怀里?这……”
“颜爵司仪当时脸都白了!啧啧,看来是没戏了……”
“默王妃真是太厉害了!连冰公主都能……”
“可不是嘛,水王子殿下也在场呢,都没说什么……”
那些细碎的低语,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仙子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
“呵……”颜爵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苦笑,抬手捂住了脸。指缝间,露出他苍白而疲惫的容颜,往日里那双风流倜傥、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布满了血丝,写满了挫败、难堪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碎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件精心烧制了千万年、却最终被现实无情摔碎的琉璃艺术品,已经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
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他这只自诩聪明绝顶的狐狸,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狐狸去世”!
第一,处理八卦。 这该死的、已经传得满天飞的流言蜚语!他堂堂灵犀阁司仪,艺术之灵,竟然成了仙境最新、最热门的八卦男主角!还是以如此狼狈、如此不堪的形象!他得想办法平息这些议论,至少……不能让这些声音传到冰璃雪耳朵里,虽然她可能根本不在意,但他……他在意!他还要脸!可怎么平息?难道要他一个个去解释?越描越黑!难道动用司仪权力强行压制?那岂不是更显得他心虚?
第二,学习追媳妇。 这才是最核心、最让他绝望的难题!默王妃和水龙前辈联手给他上的那两堂“教学课”,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幻境中的生死抉择,现实中的残酷对比(默王妃怀抱冰璃雪安睡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都血淋淋地告诉他——他之前的所谓“深情”和“追求”,是多么的肤浅、可笑、不得其法!他需要学习,需要改变,需要从灵魂深处进行一场脱胎换骨的“改造”!可怎么学?跟谁学?难道真要他拉下脸皮,去请教默王妃?还是去研究人类世界那些《恋爱心理学》?光是想想,他就觉得狐生无望。
第三,讨好大舅哥。 水王子水清漓!那位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周围温度下降十度、一个眼神就能冻结时空的远古之神!他未来的(如果还有未来的话)大舅哥!他之前的表现,在水王子眼里,恐怕跟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现在又闹出这么一出,他在水王子心中的印象分,怕是已经跌穿地心,直奔负无穷了!讨好?怎么讨好?送画?人家可能看都懒得看。献殷勤?怕是连水玲珑宫的门都进不去。他感觉自己在水王子面前,就像一只试图讨好冰川的蚂蚁,渺小又可笑。
第四,处理好本职工作。 灵犀阁司仪的职责!维护仙境平衡!处理各种事务!这些原本是他荣耀与责任所在,此刻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经历了如此巨大的情感冲击和心理崩溃后,他还要强打精神,去处理那些枯燥繁琐的卷宗,去平衡各方势力,去维持那该死的“秩序”!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即将散架的木偶,还要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完成既定的表演。
“啊——!”颜爵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中。他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叫嚣着痛苦和迷茫。骄傲碎了一地,自信荡然无存,前路一片黑暗。
他这只在情场上向来无往不利、潇洒自如的狐狸,这次,是真的……碎得彻彻底底。
…………
与此同时,远在静水湖深处,水玲珑宫主殿内。
时间依旧在静水流深中安然流淌。冰璃雪早已在默的怀中醒来,虽然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默的怀抱中安睡,让她那冰雪般的容颜上瞬间飞起两抹极淡的红霞,但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略显匆忙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恢复了清冷的姿态,与默和水清漓简短交谈几句后,便化作冰晶离去。但离去时,她那微微加快的脚步和略显闪烁的眼神,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默对于冰璃雪的“落荒而逃”只是报以了然的微笑,并未点破。她重新慵懒地靠回水清漓身边,把玩着他的发丝,心情十分愉悦。
虚空之中,水龙那庞大的意念缓缓拂过,带着一种近乎“满意”的平静波动。它“看”到了颜爵的崩溃,也“感知”到了仙境中正在发酵的流言。这一切,都在它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它乐于见到的。
“玉……需重琢……方见其质……”古老的意念如同深海的低吟,在默和水清漓的心湖中回荡。它对自己的这番“杰作”十分满意。不破不立,颜爵此刻的“心碎”,正是彻底打碎他过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浮夸做派的最佳时机。唯有经历极致的痛苦与迷茫,他才能真正静下心来,审视自身,思考何为真正的“守护”与“爱”。
默感受到了水龙的意念,抬起头,对着虚空的方向,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她对于水龙的安排和颜爵的“悲惨”处境,并无太多同情,也并无太多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
她只要璃雪姐姐和她家清漓好端端的,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璃雪姐姐今天能在她怀中安睡,说明姐姐已经开始真正接纳她、信任她,这比什么都重要。
而她家清漓,依旧在她身边,静水深流,守护着一切,这便是她最大的心安。
至于颜爵是心碎还是振作,仙境的八卦是沸沸扬扬还是渐渐平息,那都是他们自己的缘法和劫数。她不会过多干涉,也不会过分关注。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容得下她在意的寥寥几人。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不伤害她在意的人,外界再如何风雨飘摇,也与她这水玲珑宫内的岁月静好无关。
“清漓,”她轻声唤道,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胸膛上,“你说,颜爵这次……能想通吗?”
水清漓缓缓睁开冰蓝色的眼眸,目光深邃如海,倒映着怀中人儿狡黠的容颜。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
答案,早已在静水无波之中。
玉碎之后,能否重生,终究要看那玉石本身。
而水玲珑宫的安宁,依旧由静水守护,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