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紧紧抱着明蕙,不敢松手。她怕一松,明蕙就没了气息。明蕙的脸贴在她肩上,冷得像冰,嘴角还在渗血,染红了她的衣领。
四周一片死寂。刚才还刀光剑影的山谷,此刻连风都停了。火堆将熄,只剩黑烟袅袅升起。风吹过,灰烬四散,落在地上、石上,也落在那些跪着的人身上。
青崖站在石台边,手握长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低头看着明蕙,喉头动了动,却没出声。片刻后,他低声对身旁人道:“去清点伤亡,守住南口和东溪。”
那人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北面忽然传来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阵前。
一名年轻汉子策马而来,身穿义军服饰,脸上满是汗水与尘灰。他翻身下马,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声音沙哑:“我……找到世子了。他在西猎道那边,靠在一块大石旁,还有气,但醒不过来。”
青崖猛地抬头,眼神骤紧。立刻下令:“派两人去接,路上小心埋伏。务必把他平安带回来,快!”
汉子点头,挣扎着起身。可还未走几步,树林深处走出一人。
那人穿着靛蓝罩甲,脸上戴着眼罩,脚步无声。他一现身,春桃便本能地后退一步,将明蕙抱得更紧。她不知此人是谁,却感到一股寒意逼来。
青崖抬手示意众人勿动。他盯着来人两秒,低声道:“你是……冷十三?”
对方未答,径直走到石台边,蹲下探明蕙的脉搏。指尖冰凉,动作极轻。数息之后,他收回手,眉头紧锁。
“她撑不了多久。”他说,“心力耗尽,脉息微弱。再拖半个时辰,神仙难救。”
春桃咬住嘴唇,眼泪瞬间涌出。她哽咽道:“那你救她啊!既然来了,总该有办法!”
冷十三未看她,站起身,望向谢珩被发现的方向。“她有一线生机。”他说,“断魂崖背阴的绝壁上,生有一种九心莲。采下熬汤服下,可续七日阳寿。”
“那你还等什么?”春桃急切道,“快去采啊!”
“我不是没去过。”冷十三语气冰冷,“那地方三面悬空,崖底毒气弥漫。上去十人,九人不归。况且九心莲只生于无光之处,叶如细针,极难寻见。”
他顿了顿,扫视众人:“要去,必须轻功出众、胆识过人。还得有人在外接应,否则采到也送不下来。”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上前一步:“我去。”
紧接着又有人站出:“我也去。”
第三个、第四个……不到片刻,七八人已围至冷十三身前。他们伤痕累累,衣衫破旧,但眼中皆燃着光。
“小姐为我们做了太多。”一人沉声道,“她引雷退敌,我们才活下来。如今她命在旦夕,谁不去,谁就是忘恩负义之徒。”
冷十三默然看着他们,转头看向青崖:“你信得过谁?”
青崖点了三人名字:“他们最稳重,轻功也好。让他们去。”
冷十三点头:“好。我带队。天黑前出发,赶在子时前抵达崖底。你们在外围守候,听我信号。”
他转身欲行,春桃突然喊道:“等等!”
她抱着明蕙,声音颤抖:“如果……你们回不来呢?如果她撑不到那时怎么办?”
冷十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就死。”他说,“但她不会死。因为谢珩还没醒。他若知道她死了,就算爬也要去找阎王算账。”
此言一出,四下无声。
青崖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巾,轻轻覆在明蕙脚上。她的鞋早已不见,脚踝裸露在外,已泛出紫青。他低声说:“先把她移到后方帐篷里。这里风大,别再受寒。”
春桃摇头:“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守着。她要是醒了,第一眼想看的,一定是这儿。”
青崖不再劝。他抬头望天,夕阳已偏西。战场上尸骸未收,血水混着泥浆流向低处。他对几名亲兵道:“搭个临时营帐,重伤者集中安置。另派人轮值守卫,尤其西猎道方向,务必盯紧。”
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两名士兵架着一人走来。那人浑身是血,肩头裹着布条,正是谢珩。
他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头一点一点地垂下。一名士兵禀报:“我们在石头旁找到他的,箭已拔出,但毒未清。太医令留下的药粉用了,无效。”
青崖急忙迎上:“放平,让他躺下。”
众人将谢珩安置在一块干净布上。他左手微微抽动,手指缓缓蜷起,似想抓住什么。嘴唇轻启,发出极细微的声音,听不真切。
冷十三走近,蹲下查看伤口。揭开肩上布条,只见皮肤发黑,毒素正向胸口蔓延。
“这是北狄特制之毒。”他说,“慢则三日,快则一夜,心脉即断。除非……”
“除非什么?”青崖急问。
“除非他能在明蕙醒来前撑住。”冷十三起身,“否则,两人皆亡。”
空气陡然沉重。
冷十三看向春桃:“你照顾好她。等我们回来。”
春桃抱着明蕙,默默点头。她一句话未说,只是将明蕙的手放进自己掌心,紧紧握住。
冷十三转身,朝那三位被选中之人招手:“准备好了就走。带上绳索、火折子和解毒丸。别贪快,安全为先。”
四人沿北侧小路离去,身影渐隐于山林之中。
青崖伫立原地,目送他们远去。随后蹲下,抓起一把土搓了搓。土中混着血与灰,黏在指缝间,洗不净。
他低声喃喃:“一定要回来。”
春桃倚在石台边,听着风掠过焦土的呜咽。明蕙的呼吸越来越弱,每一次起伏都像最后一次。她把耳朵贴过去,听见那气息仍在,细如游丝。
远处,谢珩躺在布上,右手忽然微微抬起。手指张开,又慢慢合拢,最终停在胸前。
那里贴着一块旧玉佩,已被体温焐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