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站在乾元殿中央，手中仍握着那柄带血的剑。青崖的尸身已被抬走，地上的血迹也已擦拭干净，唯余下一小片深色印记。风自门外吹入，卷起几页散落的纸张。
元启帝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他的手垂在床沿，指尖泛着青紫。谢珩走近，将剑搁在一旁，伸手探了探皇帝的鼻息。
没有呼吸。
他低头凝视着那张苍老的面容，缓缓将那只手轻轻塞回被褥之中。正欲起身，殿门口传来脚步声。魏长忠捧着一个明黄布包走入，身后跟着两名太监。
“世子。”魏长忠开口，“先帝遗诏到了。”
谢珩未动。
魏长忠解开黄布，取出一卷明黄色绸帛，朗声念道：“成国公府世子谢珩，才德兼备，功勋卓着，朕崩之后，由其承继大统，登基为帝，年号‘璇玑’。”
话音落下，大殿陷入沉寂。
谢珩跪地，额触地面：“臣不敢受此重位。非皇室正统，无开国之功，何以君临天下？请另择贤能。”
魏长忠合上诏书：“此乃先帝亲笔所书，玉玺为证，天地共鉴。若你推辞，便是违逆圣命。”
谢珩抬头：“我说了，我不做。”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薛明蕙扶着门框站着，春桃紧随其后。她身穿素白裙裳，披着旧披风，脸色苍白如纸。她踉跄上前两步，脚下一软，几乎跌倒。
谢珩立刻上前搀扶。
她却推开他的手，勉强站稳，目光直直落在那卷诏书上：“你说你不该当皇帝？”
谢珩看着她：“我不想靠刀兵夺位。”
“这不是夺。”她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是天下需要你。北狄兵临城下，是你守住边关；二皇子作乱，是你亲手平定；青崖为你而死，百姓都记得是谁救了他们。”
她又咳了一声，唇角渗出一丝鲜血。
“你现在退一步，朝中无人主事，北狄转眼便至。那些觊觎权势之人，必将屠戮百姓泄愤。你能逃到哪里去？”
谢珩沉默不语。
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口：“你答应过我要活着。可活着不是独自苟安，而是为了治国安民，为了让像我娘那样的人不再死于冷宫，让像青崖那样的孩子不必烧断腿骨逃生。”
她的手冰冷刺骨。
“你一退，天下即乱。我不求你做圣人，只求你别弃这些人于不顾。”
谢珩久久注视着她，忽然俯身将她抱起。
“送她回去。”他对春桃说。
薛明蕙挣扎了一下：“我不走。”
“你必须走。”他低声说，“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会来找你。”
她无力再争，只能任他抱着往外走。行至门口，她突然抬头：“那道诏书……边缘有没有纹路？你看见了吗？”
谢珩停下脚步。
“左下角，是否有一圈细线？像是……一幅图？”
他低头看向诏书一角。果然有一道极细的暗纹，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他没有回答。
薛明蕙闭上眼：“那是《璇玑图》的一部分。我在梦中见过。每次咳血，眼前浮现的图案都不一样。这一次……和它对上了。”
谢珩转身返回殿内，拿起诏书迎光细看。那条纹路曲折蜿蜒，看似装饰，但连缀起来，竟真似一幅残图。
他望向薛明蕙：“你是说，先帝早有预知？”
她微微点头：“他知道这图存在，也知道你会来。”
谢珩静默片刻，轻轻将她放回地上，脱下外衣裹住她单薄的身躯。
“等我回来。”他说。
随即转身走向灵前，接过诏书与玉玺。
钟鼓齐鸣时，天光破晓。紫宸门开启，晨曦洒入大殿。群臣陆续入内，依次跪拜。
谢珩立于元启帝灵前，身着素服，手执玉玺。
“本王奉先帝遗命，暂摄朝政。”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待丧礼毕，择日登基，年号‘璇玑’。”
众人默然。
片刻后，魏长忠率先伏地：“臣，恭迎监国。”
太尉、尚书、御史……一位位大臣相继叩首。
“万岁。”
谢珩未应。只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仪式结束，他亲自将薛明蕙抱往凤仪宫。她一路昏沉，口中仍喃喃念着什么图、什么纹。
太医令前来诊治。
诊脉毕，太医神色骤变。
“如何？”谢珩问。
“小姐性命垂危，需至亲之人心头热血入药，否则三日内必亡。”
谢珩当即解开衣襟，露出胸口。
太医慌忙后退：“世子不可！您尚未正式登基，若取心血，恐惹非议……”
“让她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银针递至手中，他正要刺下，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薛明蕙睁开了眼睛。
“再等等。”她气息微弱，“等你正式登基……再做我的夫君。那时……你的心血，才算真正属于我。”
谢珩望着她。
“好。”他说，“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活到那一天。”
她嘴角轻轻一动，仿佛笑了。
他替她拉好被角，起身离去。
夜深，凤仪宫归于寂静。薛明蕙独卧床榻，月光洒落，映照在床前一张纸上。她耗尽力气画下了那道纹路，此刻正静静躺在那里，混着她咳出的血迹。
图案完成了一半。
她伸手轻抚鬓边玉兰，花早已枯萎。
窗外忽响一声铜铃。
她闭上双眼，听见风掠过屋檐的声音。
纸上的血迹渐渐干涸，化作一道斜线，穿过几个小孔，悄然连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