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的问题？”
林风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少女。
私密的空间，私密的话题。
这可比刚才那剑拔弩张的茶道对决，有意思多了。
“当然可以。”他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双手抱在脑后，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一向乐于解答女士的私人问题，尤其是像绫华小姐这样的美人。”
这句带着明显调侃的话，若是放在刚才，足以让神里绫华再次竖起全身的戒备。
但此刻，她只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张精致无瑕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羞赧的苦笑。
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跟这个男人计较这些言语上的冒犯了。
她的心，乱了。
从他那句“别把小袜子弄湿了”开始，就已经彻底乱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那双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问的期盼与忐忑，望向林风。
“林风大人……”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似乎什么都知道。从稻妻最古老的秘闻，到……到人心最深处的想法。”
“那您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贝齿轻咬着下唇，仿佛这个问题，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每天……最高兴，和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问出来了。
这个问题，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甚至包括她最信任的兄长和托马。
这是独属于“神里绫华”这个个体，最深处、最柔软的秘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或许是出于一种不甘，一种想要证明“你并非全知全能”的最后挣扎；又或许，是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的期待……
期待着，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真正地看懂她。
看懂那副名为“白鹭公主”的完美面具之下，那个疲惫、孤独、甚至有些胆怯的灵魂。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故作镇定，却藏不住一丝紧张与脆弱的眼眸；看着她那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看着她那身象征着荣耀与束缚的华美和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又变慢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障子门的缝隙，洒在茶室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茶香和檀香混合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林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玩味，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了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是穿着不合脚的、崭新的木屐，走在人声鼎沸的夏日祭典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精准的针，瞬间刺中了绫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绫华的身体，猛地一僵。
林风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他亲眼见过的故事。
“……脸上要带着最完美的微笑，回应着路边每一个民众‘白鹭公主’的欢呼与赞美。”
“要为赢得比赛的相扑手颁发奖品，要为初生婴儿的祈福仪式送上祝福，要优雅地品尝每一家小摊贩恭敬呈上的特色小吃，哪怕自己根本不饿。”
“要记住每一个前来问候的家族代表的名字和喜好，对他们的恭维报以得体的回应。”
“从祭典的街头，走到街尾，每一步都要走得完美无瑕，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接受着所有人的仰望。”
“很高兴，对吗？因为所有人都爱你，所有人都尊敬你，神里家因为你而荣耀。”
说到这里，林风顿了顿，他看着绫华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也更加……残忍。
“但是，也很害怕，对吗？”
“因为那双木屐，磨破了你的脚跟，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因为周围的人太多，声音太嘈杂，你笑着，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深海中快要溺毙的人。”
“因为所有人都在对‘白鹭公主’表达敬意，却没有人走上前，扶你一把，问一句……”
林风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完美的伪装，直直地看向她的灵魂深处。
“‘绫华’……你累不累？”
轰——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
不，它不是钥匙。
它是一柄蕴含着无尽温柔与理解的重锤，毫无征兆地，狠狠地，砸碎了神里绫华心中那道用“责任”、“荣耀”、“完美”堆砌了十余年的、坚不可摧的心防！
绫华的眼圈，毫无征召地红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那漂亮的眼角滑落，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滴落在她那件华贵的和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数年来的伪装。
她背负的沉重责任。
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巨大压力。
她午夜梦回时的孤独与彷徨。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一个认识了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外人，如此轻易、如此精准地，一语道破！
那种长久以来的委屈，与瞬间被完全理解的巨大感动，交织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
她想要忍住，她想要维持住“白鹭公主”最后的体面。
可是，她做不到。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从她的喉咙深处溢出。
她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原来……
原来被人理解，是这样一种……让人心碎，又让人感到无比温暖的感觉。
林风看着她那副强忍着泪水、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怜模样，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别哭”这种苍白无力的安慰。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手帕，然后，身体前倾，将手帕轻轻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
然后，他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致温柔的语气，轻声问道：
“想不想……”
“只做一天的‘绫华’。”
“而不是……‘神里家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