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把账本合上，随手放在了一边。
秦振国高大的身躯僵硬地站着，手心里还攥着那把又旧又皱的零钱。
他戎马半生，杀伐决断，从未觉得如此……无措。
原来，他父亲的命，他秦家的天，在这个年轻人眼里，就值五块钱。
床上的秦老，看着自己儿子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到林墨身上。
这个年轻人，给了他太多的震撼。
不仅仅是医术。
更是这份心性。
“林小友。”
秦老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多了几分中气。
“诊金是结清了。”
“可我秦汉山欠你的这条命，还没开始还呢。”
林墨看了他一眼，像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你不用还。”
“我治病救人，天经地义。你付了诊金，我们两不相欠。”
秦老闻言，却笑了。
“你这个娃娃，倒是算得清清楚楚。”
他挣扎着，想要坐得更直一些。
“我秦汉山一生，从不欠人人情。尤其是救命的大恩。”
“你不要钱，不要名。”
“那总得图点什么吧？”
秦老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看穿林墨的灵魂。
林墨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坦然。
“图我媳妇，能安安稳稳地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图跟着我干活的那些乡亲，年底能多分二斤猪肉。”
“图我爹我娘，能挺直了腰杆，在这杏花镇上，活得有头有脸。”
他说的，都是最朴实，最寻常的愿望。
可听在秦老耳朵里，却让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
“好一个图家人安稳，图乡亲富足。”
秦老看着林墨，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林小友，你比振国，强太多了。”
站在一旁的秦振国，听到父亲的评价，头埋得更低了。
秦老没有再看自己的儿子，他像是闲聊家常一般，对林墨问道：“听振国说，你自己办了个合作社？”
“嗯，带着乡亲们种种药材，做点小买卖。”林墨答道。
“不错，这中间有什么麻烦吗？”秦老又问。
“大麻烦没有。”
林墨顿了顿，想起了苏清清，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我媳妇很好，就是……她娘家那边，偶尔有点麻烦。”
他说的云淡风轻。
可“麻烦”这两个字，却像针一样，刺进了秦老的耳朵里。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麻烦？”
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振国！”
“到！”
秦振国如，身体瞬间绷直，一个标准的立正。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去查清楚，林先生岳丈家，是什么情况。”
“那些敢给林先生和林夫人添麻烦的跳蚤，我不希望，他们再有第二次机会。”
秦振国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是！”
秦振国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秦老，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转身就走。
他甚至没有跟林墨打招呼。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秦老脸上的寒意才渐渐散去。
他转回头，看着林墨，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
“林小友，让你见笑了。”
“我这个儿子，打仗是把好手，可这人情世故，蠢得像头牛。”
“不用他，有些事，我这把老骨头躺在床上，也办不妥当。”
林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
苏家。
苏有才趴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感觉自己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白天砸了一天的石头，晚上回来连口热乎的饱饭都吃不上，只有半个黑乎乎的窝头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清汤。
“哎哟……我的腰……我的胳膊……”他哼哼唧唧，像条离了水的死狗。
“娘，俺不行了，俺真的不行了！再这么干下去，俺们俩就得死在这工地上！”
苏老太婆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拔了一天的草，两只手肿得跟猪蹄似的，上面全是划伤和水泡。
她一听儿子这没出息的话，心里那股邪火就“噌”地冒了出来。
“闭上你的狗嘴！死死死，一天到晚就知道死！你要是真有种，就去死啊！”她恶狠狠地骂道。
苏有才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俺们不能就这么认命！”苏老太婆咬着牙，浑浊的三角眼里闪着怨毒的光。
“你没看到吗？今天又来了多少车！多少当兵的！连枪都带来了！”
“还有那个张县长，跟个哈巴狗似的跟在林墨后头！现在整个杏花镇，就是他林墨的天下！”
苏有才一想到白天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军车，心里就一阵发寒。
“那……那咱们还能咋办？”他小声地嘟囔，“他现在就是天王老子，咱们拿啥跟他斗？”
“蠢货！”苏老太婆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儿子的脑袋。
“他林墨是厉害，是能耐！可他有软肋！”
苏有才愣了一下。
“软肋？”
“苏清清！还有她肚子里那个没出生的野种！”苏老太婆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俺算是看明白了，林墨把那个死丫头当成眼珠子一样疼！只要拿捏住了苏清清，还怕他林墨不乖乖听话？”
苏有才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
“娘，你忘了上次了？咱们拿清清说事，结果呢？被他当着全村人的面，又是录音又是欠条的，脸都丢光了！”
“上次是上次！上次咱们是偷东西被人赃并获，理亏！”苏老太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个恶毒的计策在她心里慢慢成型。
“这次，咱们不偷不抢，咱们去哭！去闹！”
她凑到苏有才耳边，压低声音说：“明天，咱们不去工地了。咱们直接去那个破药铺门口，就跪在那儿！”
“你不是腰疼吗？明天就抱着腰，躺在地上打滚！就说林墨虐待你，要把你这个老丈人活活累死！”
“俺呢，就坐在旁边哭！就哭苏清清是个不孝女，眼睁睁看着亲爹亲娘受苦受累，见死不救！哭她为了荣华富贵，连爹娘都不要了！”
苏有才听得目瞪口呆。
“娘……这……这行吗？那死丫头现在心硬着呢，她会管咱们？”
“她不管，外人会管！”苏老太婆冷笑一声。
“唾沫星子淹死人！他林墨现在是要脸面的人，是合作社的理事长，是县长面前的红人！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躺在他家门口，被人指指点点吗？”
“苏清清那个死丫头，脸皮薄！她也丢不起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