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微怔。
有什么好等的,下午搜完另半个县,赶紧去下一个县驿打尖啊!
在外头扎营只能啃胡麻饼,进了城还能吃口肉喝口酒。
但军令如山,雷鸣只得坐下。
贺兰仕晖又道:“刘阗那匹顺拐马,牵给县主。”
雷鸣屁股还没挨着地,又站起来。
喜道:“嘿,刘阗正有此意呢,但那马是军马,他不敢私下和县主换,也不敢为这点小事烦扰将军,可巧,将军和他想一处去了。”
刘阗二十二,名字不起眼,人却长得俏。
曾祖父曾是北边某县的县尉,家道中落才去镇北军从军,如今是名旅帅。
在相亲会那日,是镇北军第一个被宫女挑上的,对郭妡感激不已。
出发时就有换马的意思,顺拐马跑起来四蹄凌乱,很是难看。
但相比寻常马更稳,速度也不差。
贺兰仕晖只瞥一眼雷鸣,然后垂头闭眼。
雷鸣对他动不动不理人的毛病,早都习惯了,赶紧去找刘阗。
于是两刻钟后出发时,郭妡带着陈菱上了这匹乱七八糟的马。
奇异的发现,居然不磨了。
陈菱笑,“奴婢还以为,刚吃进去的要颠出来呢!”
郭妡也笑,“别一口一个奴婢,你本就是良民。”
可纠正不过来,或许她觉得,只有这样才像与郭妡还有关系吧。
入夜时,已至下一站,驷马县。
这里是中州和下辖郫州的交界处,也是长安通往西域的商道必经之站,县城商业氛围浓,县驿也大。
因县城里胡商不少,往来客商彻夜交易,城中宵禁政策执行的不严。
郭妡却没心思去凑热闹,因为沈楷自己跑出来了。
带着近百亲卫,直奔驿馆,一点没有要低调点的意思。
他一来,整座驿馆噤若寒蝉。
贺兰仕晖及诸官都在外迎接,沈楷见他并不意外,来的路上已遇见了回去报信的亲卫。
沈楷虚扶贺兰仕晖,“平凉侯不必多礼,有劳你看顾义宁县主,孤略备了些薄礼,以表谢意。”
说罢,叫人奉上一匣金锭金饼。
掀开盖子,金光闪烁。
当下就有懂事的官员拍马,感叹道:“赵王殿下与义宁县主,真是兄妹情深啊!”
沈楷含笑的脸骤然一黑,猛地拧头看过去。
那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万全着人打了一巴掌。
他连捂脸都不敢,慌慌张张跪下请罪。
沈楷的眼里,全是霜刀。
眼见他没消气,还要发作,郭妡推门出来,“殿下来做什么?”
沈楷看向她,她表情虽臭,但他的气就是一瞬间消了不少。
越过众人上前,抓着她手臂拉进驿馆里。
大庭广众的,她若当着这些人的面发驴脾气,他都不知道上哪里捡脸去。
可他这拉拉扯扯的,也足够叫那些不明就里的官吏惊掉眼睛。
谁不知道,郭县主和赵王只有法理上的兄妹关系。
还不是打小就被皇后收养的,哪有什么兄妹情深,哪能共处一室?
可都有人挨了巴掌,赵王不讲理是出了名的。
当下也没人敢说什么,纷纷低着头恭送。
一时间,连房都不敢回。
贺兰仕晖微微抬眼,主楼的三楼东房,灯火明彻。
那是郭妡的房间。
他差点忘了,她是赵王的人。
贺兰仕晖瞥一眼那匣金子,自顾回东楼。
房门关上,郭妡就撸掉沈楷的手,紧紧皱着眉。
“陛下令殿下思过,殿下却敢私自出京?殿下的太子之位还要不要?”
沈楷眉梢轻扬,毫无惧意,反而伸手再去拉郭妡。
笑呵呵道:“妡儿知道了?”
郭妡冷冷瞥他,“天下士子都骂疯了,这一路上,农人也在骂,妾身想不知道都难。”
沈楷不以为意,“他们懂什么。”
说话间,将郭妡拉到腿上,搂腰抱着。
“提那些扫兴的做什么,这么久不见孤就不想孤?怎的见面就骂孤?”
话里带着一丝装腔作势的委屈。
郭妡依旧没给他好脸,“殿下枉顾太多人的利益,陛下心中,也会觉得殿下不懂事。”
沈楷见她偏要说,埋在她颈肩的脸只得抬起来,笑容收敛几分。
将她双腿一分,面对自己跨坐着,抬手揉了揉她的脸。
“妡儿关注孤,担心孤,孤很高兴,但你不懂。如今孤的地位无人能动摇,父皇不传给孤,皇位就要落入旁系血脉之手,父皇不会这样做。
且现在朝堂这堆人,面上尊崇孤,敬重孤,实际心里都有不少盘算。孤担点骂名,却将三省六部清出不少空缺呢。父皇再强硬,孤也多少能塞几个自己人进去不是。”
郭妡见他沾沾自喜,眉头跟着舒展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事实上,这就是因小失大,实实在在是个昏招。
他是一点没思考过她曾经说过的话。
身为皇帝,以世家、以高官显爵的势力得位,之后用什么来制衡他们的索求?
沈楷捧起一堆世家子弟,占据朝堂中枢,要给未来留下多少隐患。
可她还是那句老话,已经尽到提醒的“义务”。
“殿下心中有数便好,是妾身多嘴。”
沈楷又笑,“谁敢嫌弃妡儿多嘴,妡儿关心孤,孤当真喜不自胜。”
边笑,边埋头啃她的脖子。
郭妡轻轻推了下他,淡淡道:“殿下来见妾身,便只是为了这事儿吗?”
沈楷笑声有些闷,含着丝调笑意味。
“自不是,可一见妡儿……孤情难自禁。闲话少叙,叫孤好生伺候妡儿一回,再往西走远,孤就轻易见不到妡儿了。”
“贵妃娘娘宫中,不是给殿下备着一个替身么?”
听这话,沈楷怔了下。
她出京时薛七娘才进京,她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哦,多半和皇姐有联系。
可她都跟皇姐联系了,却不给他写信?
当初她给裴玄止写了那么多信,做了那么多酸掉牙的诗!
沈楷抬头,眼眸幽深,“又醋了?”
郭妡冷哼,“陛下可真有意思,妾身从前还纳闷,殿下的正妃如何轮得到那个出身,原来竟是如此。说到底,终究是妾身不配。殿下可喜欢那新妃?”
沈楷盯着她撇开的侧脸,像真生气了。
当下既不想皇姐,也不想裴玄止,更不想那些书信啊,诗啊。
直将她掰回来。
“这是说的哪里话,孤连她一面都不曾见过,孤有妡儿这正主可抱,要那替身作甚?”
事实上,见过。
那一面十分刻意,不知谁给她出的主意。
还带着三分寒意的天气里,薛七娘一袭轻薄红衣,扶着殿门,在一堆宫灯掩映下跨出门槛,盈盈下拜。
风一吹,红纱飘扬,身后红灯明灭。
沈楷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连免礼都没叫,直接扭头出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