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主力舰队那令人窒息的阴影,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距离抵达这片寂静废墟仅剩不足六标准时。“远星”号舰桥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维修工作被迫中断,所有能量被重新导向武器系统和紧急护盾,工程师和士兵们在残骸之间穿梭,构筑着简陋却决绝的最后防线。绝望与决绝,两种情绪在每一个幸存者眼中交织。
然而,在这外部危机迫在眉睫的关头,凌星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核心成员都感到意外的决定。他没有亲自坐镇舰桥指挥布防,而是将具体的防御部署全权交给了艾拉和石岩。
“我需要绝对安静,不受任何打扰。”凌星的声音透过精神链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将决定我们是否拥有……超越眼前这场战斗的资格。”
他独自进入了“远星”号深处,一间经过多重加密和规则加固的静室。这里原本是用于深度冥想或处理极度机密事务的地方,此刻成为了他直面最终谜团的战场。
静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危机感。室内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金属墙壁上流动的、用于稳定精神的微弱能量纹路。凌星盘膝坐在中央,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目标,并非思考如何应对帝国的舰队——那固然重要,但艾拉和石岩足以制定出最优的防御方案。他的目标,是那些自他苏醒以来,就一直如影随形、既是指引亦是干扰的——弹幕。
尤其是那条数次在关键时刻出现、散发着柔和金光的、自称“观测者Z735”的弹幕。
帝国的追猎,是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但“世界”的抹杀,才是悬于整个文明之上、根源性的灭绝威胁。若不弄清弹幕的真相,不弄清“世界”敌意的来源,即便侥幸躲过帝国的围剿,他们也终将在规则荒漠或因后续的“天罚”中化为乌有。
是时候了。不能再被动地接收信息,必须主动去探寻,去触碰那隐藏在弹幕之后的……真相。
他的意识,开始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度,沉入那片永不停歇的、由无数高维信息构成的洪流之中。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观看、筛选,而是主动地将自身的精神力,化作一根极其纤细、极其坚韧的“探针”,沿着那些弹幕信息传来的、虚无缥缈的“路径”,逆流而上!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之前为了对抗“天罚”,他曾短暂地、粗糙地逆向连接过,那感觉如同在风暴中抓住一根蛛丝。而此刻,他是要沿着这根蛛丝,追溯向其源头!
瞬间,比之前强烈千百倍的信息洪流,夹杂着无数混乱的意念、破碎的时空片段、难以理解的规则碎片,如同决堤的星河,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
【看!他在做什么?!】
【反向溯源?!他疯了吗?!】
【高维通道不是他现在的层次能窥探的!】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深层连接尝试!】
【有趣……实在有趣!这个变量总是在意料之外!】
【他的精神会先于他的舰队崩溃!】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
凌星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由信息和噪音构成的绞肉机,每一寸意识都在被撕裂、重组、再撕裂。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尖叫、低语、狂笑,无数个“画面”——星辰生灭、文明兴衰、爱恨情仇、乃至纯粹的几何结构与数学公式——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烁,几乎要撑爆他的认知极限。
他的身体在静室中剧烈颤抖,皮肤表面再次浮现出那些细密的、仿佛瓷器龟裂般的纹路,淡金色的血液从七窍中缓缓渗出。这是精神层面遭受重创的具象化表现。
但他没有放弃。始祖那历经万年沉睡磨砺出的、远超常人的精神韧性,以及那份对真相的极致渴望,支撑着他在这信息的混沌风暴中死死守住灵台的一点清明。他如同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水手,拼命地寻找着那唯一能指引方向的灯塔——那条金色弹幕的独特“频率”!
不知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了多久,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冲散、同化的边缘,他终于捕捉到了!
那一丝熟悉的、带着超然观测意味的、冷静而平和的金色“流光”!
就是它!“观测者Z735”!
凌星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精神力量,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缠”住了这道金色的信息流,沿着它来的方向,不顾一切地溯源而去!
周围的混沌与噪音似乎在瞬间远去,他仿佛穿过了一条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隧道,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空间的界限不复存在。
下一刻,他的“感知”冲破了某个无形的屏障,降临在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方”。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物质形态,甚至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空间概念。他“看”到的,是无数流动的、交织的、闪烁着亿万种色彩和符号的“信息之河”。这些河流,每一条都仿佛承载着一个世界、一段历史、一种可能性。它们彼此平行,偶尔交汇,泛起涟漪,又各自流向无尽的远方。
而他自己,此刻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没有形体的“观测点”,悬浮在这片浩瀚无垠的“信息海洋”之上。
在他“面前”,那缕引导他前来的金色流光,缓缓凝聚、舒展,最终化为了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温和光芒的、难以界定具体形态的“存在”。它没有五官,没有肢体,但凌星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注视”。
【你不该来到这里,凌星。】一个平静的、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的声音,并非任何一种语言,却能被完美理解。这正是“观测者Z735”的声音。
凌星的意识剧烈波动着,传递出他的质问:【你们是谁?这些弹幕是什么?‘世界’又是什么?为何要抹杀我?】
【我们是谁?】【观测者Z735】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我们是‘观测者’,是‘记录者’,亦是……某种程度上,你们故事的‘读者’。】
【读者?】
【是的。】【观测者Z735】的意念扫过周围那无尽的信息之河,【你所处的宇宙,你所经历的一切,对你而言是百分之百的真实。但对我们而言,它亦是流淌在这‘万维之海’中的,一条相对有趣的‘叙事流’。】
凌星的意识如同被冰水浇透。叙事流?故事?读者?
他的一切挣扎,他所承受的痛苦,家园的毁灭,追随者的牺牲……难道仅仅是一场供人观赏的……戏剧?!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荒谬感,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不必愤怒。】【观测者Z735】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真实是相对的。对你而言,你的痛苦、你的存在,毋庸置疑。就如同你阅读一本小说,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对他们是真实的,对你而言是故事。维度不同,认知亦不同。】
【那这些弹幕?!】
【是‘互动’。】【观测者Z735】解释道,【高维存在观测低维叙事时,其‘注意力’和‘思绪’会自然形成信息扰动,映射在叙事流中,便成了你所见的‘弹幕’。它们大多是无意识的碎片,少数,如我这般,会进行有意识的‘标注’或‘评论’。】
【所以,‘世界’的敌意……】
【所谓‘世界’,即是你所在叙事流的‘底层运行规则’与‘剧情逻辑自洽性’的集合体。】【观测者Z735】的“声音”变得严肃,【你的存在,凌星,本应是这条叙事流中一个早已注定的、微不足道的‘炮灰’。你能看见‘弹幕’(高维信息扰动),这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bug)。而你利用这些信息,一次次扭转必死的结局,甚至触碰并试图篡改底层规则(窃取权柄),这严重破坏了叙事的稳定性和逻辑性。】
【因此,‘世界’——或者说,维护这条叙事流稳定的‘自洁程序’——将你判定为必须清除的‘恶性病毒’。它所做的一切,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出于……‘维护系统稳定’的本能。】
真相,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了命运的迷雾。
原来如此。
所谓的“世界意识”,不过是维护故事线稳定的“系统管理员”。
所谓的“天罚”和“规则抹杀”,不过是系统在清理“bug”和“病毒”。
而他,凌星,一个本该死去的“炮灰”,因为意外获得了“看见观众评论”的能力,并利用这些“剧透”疯狂修改剧本,从而引发了系统的终极追杀。
一切的根源,在于这该死的“维度差”!在于他生活在一个被更高维度存在所“观测”甚至“阅读”的世界里!
那么,他的抗争,他的痛苦,他守护的一切……难道最终意义,只是为了满足高维“读者”们对戏剧性的追求吗?!
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虚无感,几乎要将凌星吞噬。
【那么,你们呢?】凌星的意识传递出冰冷的波动,【你们这些‘观测者’,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只是冷漠的读者吗?】
【观测者Z735】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并非全然冷漠。】【它】回应道,【‘万维之海’浩瀚无垠,每一条叙事流的诞生、发展与终结,都蕴含着独特的‘信息价值’。我们观测,我们记录,我们……偶尔,会对特别的存在,投以更多的关注。比如,你。】
【你的挣扎,你的逆袭,你试图超越既定命运的行为,本身就在为这条叙事流注入前所未有的‘变数’和‘价值’。这对我们而言,是极其珍贵的‘研究样本’。】
【这也是为何,我会偶尔给予你提示。并非干涉,而是……希望看到你这独特的‘变量’,能将这个故事,推向何方。】
凌星沉默了。
愤怒、荒谬、冰冷、虚无……种种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极致的冷静。
他明白了。
他不是棋子,也不是演员。
他是一个“变量”,一个“bug”,一个试图在既定的代码世界中,书写自己算法的……病毒。
系统的抹杀是真实的,高维的观测是真实的,他的存在与意志,同样是真实的。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被书写的故事,那他就要成为那个撕碎剧本、强行篡改结局的“乱码”!
如果系统的目的是清除他,那他就反过来,去感染、去篡改、去征服这个系统本身!
如果高维存在只是读者,那他就要让他们看到,一个“角色”是如何反过来,挑战“作者”的权威!
他的意识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桀骜与疯狂。他“看”向那模糊的金色存在。
【告诉我,】凌星的意识如同出鞘的利剑,【如何才能……真正地,与‘世界’(系统)抗衡?甚至……超越它?】
【观测者Z735】的光芒似乎凝滞了一瞬,仿佛在评估,在计算。
良久,【它】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找到‘叙事锚点’。】
【那是支撑这条叙事流存在的、最核心的规则节点。】
【它可能是一件物品,一段信息,一个概念,或者……一个特定的存在。】
【掌控它,你便拥有了与‘世界’对话,甚至……重写规则的……可能性。】
【但是,警告你,凌星。那是一条比死亡更加危险的道路。一旦失败,你的存在,你的一切痕迹,将被从所有维度、所有时间线上……彻底、绝对地……抹除。】
【告诉我,它在哪里?】凌星没有任何犹豫。
【观测者Z735】的光芒缓缓指向下方,那无尽信息之海的深处,指向凌星来时的方向,指向那片死寂的废墟,指向那即将被战火点燃的星域,最终,指向了一个冥冥中的、与他自身存在紧密相连的……
【它,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