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阴冷并非那种透入骨髓的寒意，反倒更像是一场盛大的集会前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亢奋。
三千多道虚影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没有嘶吼，没有乱窜，只有无数双渴望的眼睛，死死盯着祭台上那个红衣少女。
阿幽提着那盏破旧的灯笼，在魂魄堆里飘来飘去。
幽蓝的火光每扫过一道影子，图鉴上就会跳出一行只有苏璃能看见的小字，筛选着其中的良莠。
“大人！我不服！”
一声凄厉的嘶吼突然刺破了寂静。
一个浑身湿漉漉、显然是横死水鬼的残魂猛地从后排冲出，却在距离祭台三丈处被无形的威压按倒在地。
它拼命昂着头，浑浊的鬼眼里满是血泪：“我乃苏家旁系第七代守墓人，兢兢业业三十年，最后竟被嫡系堂兄为了独吞陪葬的‘定魂珠’，活活溺死在东岭碑下的暗河里！若是这世道还能讨个公道，我这条烂命，以后就是您的！”
苏璃眼皮微抬，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图鉴哗啦啦翻页，一张在此前从未出现过的空白卷宗凭空浮现——【冤案备案·待查】。
“准了。”
她随手一挥，那卷宗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那水鬼眉心。
水鬼身躯一震，原本即将消散的怨气竟瞬间凝实，化作了纯粹的魂力。
它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地砖的闷响，听得其余游魂心头火热。
就在这时，蹲在屋脊上的小烬突然炸了毛。
“主人，东南方，味儿不对。”
小烬前爪死死扣住瓦片，九条虚幻的尾巴躁动地摆动着，狐狸眼里倒映出一片诡异的猩红：“苏家祖坟那边起煞了。那帮老东西在烧自己的寿元，还要强行抽取这地下历代守陵人的执念。他们想合出一尊‘共主之灵’，借着血脉压制，直接夺你的权！”
苏璃顺着它的目光看去。
只见东南方的夜空被染得如泼了狗血般通红，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半空中，一尊巨大的、由无数张人脸拼凑而成的血色虚影正在缓慢成型，那虚影散发的威压，竟让跪在地上的不少残魂瑟瑟发抖。
那是来自血脉源头的绝对命令——跪下，臣服。
“想拿祖宗的架子压我？”苏璃嗤笑一声，眼底没有半点惧意，反倒透出一股看好戏的戏谑，“正好，新校规刚打印出来，还没地儿贴呢。”
她反手从图鉴空间里抽出一卷明黄色的长纸，随手抛给了一旁的怨魄七号。
“贴上去。”
怨魄七号手中缚神索一甩，那卷长纸如利剑般飞出，直接钉在了广场中央最高的旗杆上。
上面第一条，墨迹未干，杀气腾腾：
【凡享受香火供奉者，须公开过往履职记录，接受后辈质询。
任何以血脉为由的强制压迫，皆视为‘非法传销’，人人得而诛之。】
“小的们，”苏璃双手撑在案桌上，声音借着图鉴的扩音功能，炸响在每一个亡魂的耳边，“既然苏家老祖宗们想聊聊，那咱们就陪他们聊聊。现在开启第一届‘祖宗听证会’，有什么陈年旧账、克扣阴俸、私藏秘法的烂事儿，都给我吼出来！谁嗓门大，谁先入编！”
这一嗓子，简直是往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跪在地上的三千游魂先是一愣，紧接着，压抑了百年的怨气彻底爆发了。
“苏天启！你个老王八蛋！当年为了练《阴尸爪》，拿我全家祭炼，这笔账老子忍了一百年了！”
“还有苏老三！说是带我去探墓，其实是拿我去喂僵尸！你那私库里藏的‘碧落黄泉图’还是我找到的！”
“克扣抚恤金！连我给闺女留的嫁妆都贪！你们也配叫祖宗？！”
起初只是一两声，眨眼间便汇聚成了惊涛骇浪。
那不仅仅是声音，更是实质化的怨念。
三千多道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怒火，被苏璃引导着，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洪流，咆哮着冲向东南方的天际。
那里，原本即将成型的巨大血影，在这股滔天的“民意”冲击下，就像是被开水浇过的雪狮子，瞬间塌了一半。
“怎么可能……”
数千里外，苏家祠堂的密室内，正在主持阵法的老供奉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感觉到的不是敬畏，而是铺天盖地的唾骂和诅咒。
“噗——”
一口老血喷出，老供奉整个人萎顿在地，满脸骇然：“疯了……都疯了！他们的恨，怎么比我们的信还要重？！”
“机会来了。”
苏璃眸光一凛，捕捉到了那血影溃散的一瞬。
她右手猛地按在图鉴之上，将那漫天的指控与怨气强行聚拢，化作一道漆黑如墨的【业力诏书】，指尖一弹。
“去！”
诏书如离弦之箭，瞬间洞穿虚空，狠狠钉进了那尊摇摇欲坠的血色祖灵眉心。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响彻云霄。
那所谓的“共主之灵”连一招都没递出来，就在漫天灰烬中崩解成了虚无。
夜风骤停。
世界清静了。
“喵呜。”
一直蹲在房梁上看戏的团绒突然竖起了耳朵，银色的瞳孔猛地收缩。
它盯着虚空中某处，喉咙里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吼。
阿幽的灯笼火光剧烈颤抖，几行字飞快地浮现：【东南方……有灵力波动……是玉圭……他们在跑……方向是……皇陵！】
苏璃眉梢一挑，合上图鉴的手顿了一下。
“玉圭？”
那是老牌守陵使的信物，也是苏家那些老东西最后的底牌。
“打不过就想跑？还想躲进龙脉避难？”苏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遥遥投向皇城的方向，“行啊，既然都要去皇陵，那就顺路给夜君离送份大礼。告诉他，他的‘客卿名录’该更新了，这一批，我亲自押送上门。”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一百多个被捆成粽子、此刻正瑟瑟发抖的苏家老祖干尸上。
“不过在出发前，得先把这堆‘特产’打包好。”
苏璃拍了拍手，从图鉴里摸出一把刻刀，眼神在那些干尸身上来回打量，像是在看一堆待加工的原材料：“怨魄七号，去库房把那批以此前一直舍不得用的‘镇魂黑匣’搬出来，给各位老祖宗们……量身定做个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