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凌云踏入飞狐关,与伤痕累累的守军共同承担起这千钧重压的次日。
远在千里之外,洛阳皇城那恢弘而压抑的德阳殿内,也因他的一份八百里加急捷报,掀起了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同样关乎他未来命运的波澜。
携带着凌云亲笔书写、盖有征北将军印信的报捷文书,那浑身汗湿、几近虚脱的信使,在宦官的引导下,直抵深宫。
当值殿宦官用那特有的、尖细而缺乏顿挫的嗓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朗声宣读出生擒匈奴右贤王刘豹、阵斩无算、俘获部众三万有余、缴获牛羊马匹堆积如山的赫赫战功时。
端坐在高高龙椅之上、面色常年带着酒色过度与纵欲后病态苍白的汉灵帝刘宏,竟难得地精神一振,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亮光,蜡黄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因为激动而生的红晕。
连日来因凉州羌乱、豫州黄巾余孽、以及各地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而积郁在心头的烦闷与无力感,似乎都被这份来自遥远北疆的、实实在在的军功捷报冲散了不少。
这开疆拓土、擒获敌酋的功绩,可比那些地方官员为了讨好他而进献的、虚无缥缈的所谓“祥瑞”,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帝王的痛快与虚荣。
尤其是生擒匈奴一部首领,这可是自武皇帝北伐之后,近百年来都少有的殊勋!
然而,金碧辉煌的德阳殿内,气氛并未因天子的短暂喜悦而彻底转向明朗。
位列群臣之首、须发皆白、老成持重的太傅袁隗,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如同古井无波,淡漠得仿佛事不关己。
但他那看似低垂的眼睑下,目光却微微流转,不着痕迹地向身旁一位素以敢言(且常为袁氏发声)的御史递去一个微不可查的眼色。
那御史心领神会,立刻整理衣冠,手持笏板,迈步出班,声音洪亮地奏道:
“陛下!征北将军凌云,虽侥幸立此微末之功,然其奏表中竟公然提及,欲擅自在五原郡以北、远离我汉家实际控制之草原地带,修筑所谓‘归汉城’。用以安置数万凶顽胡虏!
此乃未经朝廷明诏,擅启边衅,逾越职权,动摇国本之举!
胡虏之辈,狼子野心,反复无常,岂是王道教化所能轻易感化?此举必耗损巨额国力钱粮,更恐养虎为患,使其坐大,将来反噬,悔之晚矣!
臣以为,当立即下诏,严厉申饬凌云,责令其即刻将刘豹及一干重要俘虏,械送京师,献俘阙下,听候陛下发落!并坚决驳回其妄言筑城之请,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这番言辞激烈的弹劾一出,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立刻引来了殿内数名明显依附于袁氏门下的官员出声附和。
他们或引经据典,或危言耸听,言辞之间,充满了对凌云“拥兵自重”、“擅权专断”、“意图不明”的隐晦指责与恶意揣测。
显然,以袁隗为首的世家大族势力,绝不愿看到凌云这个并非出自他们门阀体系、却凭借军功迅速崛起的年轻将领。
再凭借如此泼天的大功和经营边地的举措,进一步坐大,脱离他们的掌控,甚至威胁到他们固有的政治利益格局。
灵帝刘宏脸上那刚刚浮现的喜色,在这些接连不断的质疑与攻击声中,渐渐褪去。
他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露出了典型优柔寡断、易于受人影响的犹豫神情。
他内心深处,既贪图这份开疆拓土、擒获敌酋所带来的巨大虚荣和后世名声。
又本能地对凌云这种先斩后奏、试图在远离中枢的边地经营自身根基的行为感到深深的不安和猜忌。这种矛盾心理,让他一时难以决断。
就在殿内气氛逐渐对凌云不利之际,位列三公、素来以忠直稳重着称的司徒王允,手持玉笏,稳步出列,朗声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陛下!老臣以为,崔御史此言,未免有失偏颇,过于苛责功臣了!”
他先定下基调,随即条分缕析:
“凌云将军此次率孤军深入漠北,不畏艰险,一举击溃屡犯我边的刘豹部,擒其首领,俘其部众,彻底解除了并州北境的多年危患,此乃彪炳史册、振奋民心之不世之功!功莫大焉!
其提出筑城教化胡虏之策,看似孟浪,实则是汲取汉匈百年战和之教训,为图我边境长久安宁之上策!
昔日光武皇帝中兴汉室,亦曾内迁部分匈奴部众于塞内,施以恩威,行‘以夷制夷’之策,方保北疆数十年太平。
如今刘豹部新遭惨败,士气低迷,部众惶惶,正乃我大汉施以雷霆之威后,再展怀柔之德,分化瓦解,使其渐染华风之良机!
若依崔御史之言,强行押解刘豹等入京,其数万新附部众,必心生恐惧,激起变乱,届时前功尽弃,北疆烽火再起,岂非得不偿失?”
王允一番话语,引经据典,既充分肯定了凌云的盖世功劳。
又巧妙地将“筑城安置”这一带有凌云个人色彩的举措,纳入了历史上行之有效的“羁縻”政策范畴,为其披上了合乎传统与法理的外衣,同时也给了犹豫不决的灵帝一个体面且合理的台阶下。
灵帝素来在军国大事上颇为倚重王允的见识,闻言不禁沉吟起来,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片刻之后,灵帝终于微微颔首,做出了决断:“王爱卿老成谋国,所言甚是有理。”
“凌云之功,确实不可埋没,其安置胡虏之策,虽略显急切,然细思之下,亦是为国筹谋,为边境长治久安之计。便依其所奏,准其在五原以北,择地修筑‘归汉城’。
一应安置、教化事宜,由其权宜处置,朝廷酌情拨付部分钱粮以示支持。待城池落成,胡虏安定,再论功行赏!”
一场因凌云捷报而引发的朝堂风波,暂时被王允凭借其政治智慧和影响力巧妙化解。
然而,太傅袁隗等人那低垂的眼帘下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以及几位袁氏门生嘴角那若有若无的冷笑,都清晰地预示着,关于凌云和“归汉城”的争议与暗斗,远未结束。
与此同时,飞狐关外的肃杀气氛,在经过一夜的短暂平静后,骤然重新紧张到了极点,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鲜卑大人轲比能,能统御诸多部落,自然并非有勇无谋的蠢人。
昨日被那突如其来的浩大烟尘所震慑,匆忙退兵后,他立刻加派了远超平日数量的大量精锐游骑哨探。
如同梳子般仔细篦过飞狐关以南的大片区域,务必要查清那支“援军”的真实虚实。不过半日功夫,准确无误的情报便接连传回——所谓“数千上万”的汉军援兵,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关内除了原有的残兵,新到的仅仅只有那凌云带来的五百亲卫骑兵!那遮天蔽日的烟尘,不过是马尾拖曳树枝制造的疑兵之计!
得知真相的轲比能,先是一愣,随即一股被愚弄、被轻视的冲天怒火和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如同火山喷发般直冲头顶!
他,雄踞草原、令周边部落敬畏的鲜卑大人,竟然被区区五百汉军、几捆破烂树枝给生生吓退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凌云!安敢如此戏耍于我!我必杀汝!” 轲比能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当即下令尽起两万大军,再次将飞狐关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鸟儿都不许飞过。
这一次,鲜卑骑兵不再急于发动散乱的进攻,而是在关前列开浩大严整的军阵,人喊马嘶,声震四野,刀枪反射着寒光,如同密林。
试图以这铺天盖地的兵力优势和凛凛军威,直接从心理上摧垮关内守军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
轲比能更是亲自策动坐下雄骏的宝马,在数十名剽悍亲卫的簇拥下,来到关前一箭之地,勒住战马,扬鞭指向城头,用生硬却充满戾气的汉语。
运足中气高声喝道:“关上汉将听着!叫那个只会耍弄诡计的凌云出来答话!莫非做了缩头乌龟不成!”
关墙之上,凌云与程远志、赵云、典韦等人并肩而立,冷静地注视着城外那无边无际、杀气腾腾的敌军阵列。
听着轲比能充满挑衅的呼喊,赵云剑眉倏然挑起,眼中寒光一闪,抱拳对凌云道:
“主公,鲜卑胡酋,猖狂无礼,竟敢辱及主公!云请命出关,阵前斩将此獠,挫其锐气,扬我军威!”
凌云深知赵云之勇,冠绝三军,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此刻守军新遭重创,士气低落,正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重振信心。
他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沉声道:“子龙小心,鲜卑军中亦有勇士,不可轻敌,更不可恋战,一击即回。”
“末将遵命!”赵云慨然应诺。
沉重的飞狐关门再次缓缓开启一道缝隙,赵云白袍银枪,坐下神骏异常的照夜玉狮子,如同一道划破阴霾的白色闪电,单人独骑,从容不迫地驰出关外。
于两军阵前空旷之地勒住战马。
他手中龙胆亮银枪平举,枪尖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直指轲比能所在的中军方向,声音清越如龙吟,清晰地传遍战场:
“常山赵子龙在此!鲜卑胡虏,何人敢来与我一战!”
声如雷霆炸响,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强悍气势以其为中心,陡然扩散开来,竟让对面数万鲜卑大军的喧嚣都为之一滞!
轲比能见状,脸色更加阴沉,冷哼一声,回头对麾下跃跃欲试的众将领喝道:
“汉将竟敢如此嚣张!谁去给我斩了此人,扬我大鲜卑雄风,赏牛羊百头,奴仆五十!”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持一杆粗长铁矛的鲜卑骁将便迫不及待地怪叫着冲出阵来:
“兀那汉将休得猖狂,看我巴鲁特取你首级,献给大人!” 此人是轲比能本部有名的勇士,臂力惊人,能生裂虎豹,在部落中颇有勇名。
两马对冲,快如闪电!
眼看巴鲁特借助马势,狞笑着将长矛狠狠刺向赵云心口,只见赵云神色冷峻,手中龙胆亮银枪后发先至。
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银光,精准无比地一拨一挑,便以巧劲荡开对方势大力沉的长矛,枪尖顺势如毒蛇出洞,电光火石间,已然洞穿了巴鲁特毫无防护的咽喉!
“呃……”巴鲁特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手中长矛颓然坠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便直接栽落马下,溅起一片尘土,气绝身亡。
一个照面,仅仅一合!鲜卑阵中顿时一片哗然,惊呼声四起!
“汉将休走!还我兄弟命来!”
另一名与巴鲁特交好、使一柄沉重狼牙棒的悍将目眦欲裂,怒吼着催马冲出,狼牙棒带着凄厉的风声,搂头盖脸朝着赵云勐砸下来,势要将赵云连人带马砸成肉泥!
赵云眼神依旧平静如水,策动照夜玉狮子,这匹宝马灵性十足,轻巧地一个侧身滑步,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与此同时,赵云手中银枪如影随形,贴着狼牙棒粗大的棒身疾刺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银枪的枪尖已然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悍将的心窝!
第二个鲜卑勇士,甚至连招式都未能用老,便已心脉俱碎,当场毙命,沉重的狼牙棒“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还有谁!” 赵云勒马回转,横枪立马于两军阵前,白袍之上依旧洁净如新,不染半点血污尘埃,英姿飒爽,目光如电,扫视鲜卑军阵,如同天神临凡,凛然不可侵犯!
接连瞬间折损两员以勇力着称的部落勇士,鲜卑大军的士气肉眼可见地受到了沉重打击,先前那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
轲比能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又接连点了三名平日里也以骁勇闻名的部落将领出战,企图以车轮战消耗赵云体力。
然而,结果毫无悬念!
第三将,持弯刀,战三合,被赵云一枪刺穿额头!
第四将,使双斧,战五合,被赵云一枪挑飞双斧,复一枪贯穿胸膛!
第五将,用长柄骨朵,战不及四合,被赵云巧妙避开重击,反手一枪,精准地割断了喉咙!
五员鲜卑将领,无一例外,皆在赵云枪下走了不到三五回合,便成了枪下亡魂!
而且枪枪致命,干净利落,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武将,而是一位执掌生死的神明!
汉军关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几乎要掀翻城楼的狂热欢呼声!
连日苦战积攒的压抑、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被赵云那无敌的英姿和酣畅淋漓的胜利彻底冲刷一空!
所有守军,无论伤兵还是疲惫的士卒,都激动得脸色通红,血脉贲张,奋力地用兵器敲打着盾牌、跺着脚,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士气瞬间高涨到了顶点!
“赵将军威武!”
“常山赵子龙,天下无敌!”
“天佑大汉!胡虏必败!”
轲比能眼睁睁看着阵前如同砍瓜切菜般连斩己方五员将领、自身却毫发无伤的赵云。
再望见关上汉军那陡然爆发、直冲云霄的旺盛士气,心知肚明,今日若再强行下令攻城,在斗将连败、锐气尽失的情况下。
麾下士卒必然畏首畏尾,士气低落,即便凭借兵力优势攻上城头,也必然要付出远超预期的惨重代价。
这对于视本部兵力为根本的他来说,是绝不愿看到的。
“哼!今日便暂且饶尔等性命!明日!明日此时,我必亲率大军,踏平此关,鸡犬不留!”
轲比能强压下滔天怒火,悻悻地撂下一句狠话,随即不甘地挥手下令收兵回营。
庞大的鲜卑军团,再次如同退潮般,带着几分狼狈和压抑的愤怒,缓缓退去,关前暂时恢复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
赵云单骑退回关内,沉重的城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迎接他的,是无数道混合着敬仰、狂热、感激与无比信赖的目光。
凌云大步上前,重重拍了拍他坚实的手臂,眼中满是激赏与欣慰:
“子龙今日阵前扬威,连斩五将,大涨我军威风,挫尽胡虏锐气!此功,当为首功!”
虽然凭借赵云的神勇,成功逼退了鲜卑人今日的进攻,并极大地提振了守军士气。
但凌云心中雪亮,以轲比能的性格和其拥有的绝对兵力优势,他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明日必将迎来更加疯狂、更加残酷的总攻。真正的生死考验,还在后面。
所幸,赵云今日的惊艳表现,不仅极大地拖延了时间,更重要的是,为这座伤痕累累的关隘注入了不屈的灵魂和坚守的信念。
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咬紧牙关,坚守住每一个垛口。
等待周仓、裴元绍尽快集结那两万经过初步军事化训练的军垦民兵赶来。
希望的光芒,已然在血与火的地平线上,隐隐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