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院子里还浮着一层薄雾，二哥就蹲在屋檐下数钱。那叠票子已经被他翻过好几遍，边角都卷了，他却还是不放心，一张张对着光瞧，生怕谁偷偷换了一张假的进去。
林烨从堂屋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幕。他没吭声，走到水缸前舀了瓢凉水泼在脸上，抬头时正好对上二哥的目光。
“三儿。”二哥把钱塞进怀里，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我有话跟你说。”
林烨擦干脸，嗯了一声，顺手把毛巾搭在肩上。
二哥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压低声音：“我想分五十块。”
林烨动作一顿，扭头看他。
“不多不少，就五十。”二哥说得干脆，“我自己去邻村接个活，盖个小仓房，主家已经问过我了，工钱现结，比咱们这儿还高两成。”
林烨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开口：“你什么时候谈的？”
“昨晚上。”二哥咧嘴一笑，“饭还没吃完，我就溜出去找人了。人家一听是我做的活，立马答应让我带人去干。”
林烨沉默片刻，走进堂屋，搬了两条矮凳出来，一条自己坐下，另一条朝二哥点了点。
二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咱家现在这摊子，不是一个人能撑起来的。”林烨语气平稳，“地基怎么打，梁怎么架，斜撑角度多少，这些你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你们。可要是各干各的，出了事谁负责？赵叔家的房子能交得这么利索，靠的是咱们一块一块砖垒出来的信誉。”
二哥听着，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不耐烦地打断：“我知道你是为家里好，可你也别总拿‘咱们’说事。我出力不比你少，肩膀扛木头磨出血的时候，也没见你替我喊一声疼。现在钱到手了，凭什么还得听你安排？”
“我不是要安排你。”林烨声音没抬，“我是想让这个家走得更远。五十块钱现在看着多，可要是拿来买工具、租块地皮做作坊，以后咱们就能接更大的活。你不单干，一样能多赚钱，而且风险小。”
“作坊？”二哥冷笑一声，“你说得轻巧。等你把钱投进去，三年五年不见回头钱，到时候喝西北风去？我现在就能干活，现在就能挣钱，凭啥非得等你那套‘以后’？”
林烨看着他，发现他眼里的光和昨晚不一样了。昨晚是兴奋，是憧憬，是对未来的模糊期待；今天却是急切，是焦躁，是一种急于抓住什么的冲动。
“你真觉得一个人能行？”林烨问。
“咋不行？”二哥脖子一梗，“我又不是没抡过斧子。你在山上画图纸，我在下面一根根量尺寸，哪一步我没跟着？你懂的那些东西，我能学。我不比谁笨。”
“这不是笨不笨的事。”林烨缓缓道，“一个房子立得住，靠的不是一根柱子结实。是你大哥背砖，你扛木料，我算结构，爹帮着看材料——所有人拧成一股劲。你现在抽身走，不只是带走五十块钱，是把这股劲撕开一道口子。”
二哥脸色变了变，随即哼了一声：“说得跟真的一样。可你要真是为了全家好，就不该卡着钱不让动。钱是大家挣的，谁都能花。我要五十块，又不是抢光它，至于讲这么多大道理吗？”
林烨没再说话。他知道有些话说到这份上，再多就是唠叨。可他也清楚，这不是五十块钱的事，而是方向的问题。一旦开了这个口，下次就是一百，再下次就是各自为政。他们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信任和默契，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拆解。
院外传来脚步声，是隔壁王婶路过，两人同时停了嘴。等她走远，二哥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你不用劝了。”他说，“我已经想好了。五十块，你今天给也得给，不给……我自己拿。”
林烨仰头看着他，阳光从屋檐斜切下来，照在二哥半边脸上，那表情既熟悉又陌生。
“你记得昨天晚上吃饭时说的话吗？”林烨忽然问。
二哥皱眉：“啥？”
“你说，以后听我的，我说咋干你就咋干。”
二哥愣了一下，随即撇嘴：“那是喝酒时的话，你还当真？酒桌上哪句不能说？难道我还真一辈子听你使唤？”
林烨慢慢站起身，把手里的布袋拎起来，轻轻放在凳子上。袋子口松开着，能看到里面整齐的钞票。
“钱在这儿。”他说，“你想拿，随时可以拿走。”
二哥盯着袋子，喉结动了动，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但有一句话我说在前头。”林烨看着他眼睛，“你今天拿走的不只是钱，还有咱们一起做事的机会。以后你在外头遇到难处，想找人搭把手，我不一定在。”
二哥嗤笑一声：“用不着你可怜我。我干我的，你干你的，谁也别碍着谁。”
“好。”林烨点头，“那你去吧。”
二哥没动，站在原地瞪着他，像是等着他说点软话，或者拦一下。可林烨只是站着，连手都没抬。
空气僵了几息。
最后还是二哥先转过身，几步跨到门口，又猛地回头：“我就分五十块，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