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车平稳地停在“林记食品”崭新的办公楼下。这栋五层高的楼房是公司去年购置的产业，外墙贴着时髦的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当年那个在招待所房间和破瓦房里艰难起步的“林记”已是云泥之别。
晓燕刚推开车门，一个身影就如旋风般冲到了车前，差点撞上。
“林董！早上好！您今天气色真好！”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职业套装，梳着高高的马尾，脸上洋溢着过于饱满的热情，鼻尖上还冒着一层细汗。她是新来的总经理助理，叫方芸，大学毕业没多久，干劲十足，但时常显得有些毛手毛脚。
晓燕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惊得后退半步，稳住心神，无奈地笑了笑：“小方，早。不用跑这么急。”
“对不起林董！”方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忙递上一个文件夹，“这是会议资料的最终版，我昨晚又核对了一遍！还有，这是楼下新开那家‘港式茶餐厅’的奶茶，我给您带了一杯，少糖的！”她举起另一个手里的塑料杯，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被表扬的神情。
晓燕看着那杯插着花花绿绿吸管的奶茶，有些哭笑不得。她习惯了清茶淡饭，对这种甜腻的饮品并无兴趣，但又不忍心拂了年轻人的好意。“谢谢，先放我办公室吧。”她接过文件夹，快步走向大楼入口。方芸像只小尾巴一样紧跟在后，嘴里还在不停汇报：“林董，研发部的李工说新配方的酥皮有点问题，销售部的王经理说竞争对手又降价了，还有财务部……”
晓燕只觉得耳边像有只小蜜蜂在嗡嗡叫，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方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小方，这些事情，会议上再说。你先去检查一下会议室设备准备好了没有。”
“哦！好的林董！我马上去！”方芸恍然大悟，立刻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电梯，差点和抱着文件出来的行政部大姐撞个满怀，留下一连串的“对不起对不起”。
晓燕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丝极浅的弧度。这个冒失又热情的姑娘，像一股活水，给这间因为陈默离去而显得过于沉闷的公司带来了一丝生气，虽然这生气有时候显得有点……吵闹。
走进宽敞明亮的董事长办公室，晓燕将那杯奶茶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到办公桌后，迅速浏览起会议提纲。十点整，她准时踏入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公司各部门的核心管理层。气氛有些凝重，大家看到晓燕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眼神中带着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是陈默去世后，她第一次独立主持如此重要的会议。
“都坐吧。”晓燕在主位坐下，声音平静，目光扫过全场，“开始吧。销售部先说一下上个月的情况。”
销售部王经理是个精干的中年男人，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数据还算平稳，但提到竞争对手“味美佳”最近推出的低价策略时，他眉头紧锁：“林董，‘味美佳’这次来势汹汹，他们那个新厂长，听说是从国外回来的，搞了个什么‘成本极限控制法’，价格压得非常低，已经影响到我们部分传统渠道的销量了。”
这时，研发部的李工，一位头发花白、脾气有点倔的老师傅，忍不住插话：“价格低有什么用？东西能吃吗？我听说他们用的奶油都是人造的，香精味重得吓人！我们‘林记’靠的就是真材实料，传统手艺！不能跟他们学！”
王经理不服气：“李工，话不能这么说！市场认价格啊！现在老百姓手里钱紧，便宜就是硬道理！我们也得考虑推出一些中低端产品线……”
“什么中低端？那就是自降身价！”李工嗓门大了起来，“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子，不能改！”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晓燕轻轻敲了敲桌子：“好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王经理的担忧有道理，李师傅坚持品质也没错。但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味美佳’打价格战，是因为他们没有我们‘林记’的底蕴和口碑。我们要做的，不是盲目跟风降价，而是要把我们的‘好’，让更多人知道，并且愿意为这个‘好’买单。方助理，”
正在角落里认真做记录的方芸猛地被点名，吓得笔都掉了，慌忙捡起来：“到！林董！”
“会议结束后，你协调市场部和宣传部，一周内给我一份针对‘味美佳’竞争的策略方案，重点突出我们的‘真材实料’和‘健康理念’，可以考虑和一些社区健康讲座或者学校活动合作。”
“是！林董！保证完成任务！”方芸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引得几个人忍俊不禁。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到新品研发时，李工拿出几块样品给大家品尝。那是一款尝试融合广式点心风格的“蜜汁叉烧酥”。大家尝了之后，表情各异。
财务总监小心地评价：“嗯……味道……挺特别的。”
市场部经理委婉地说：“李工，这个叉烧的味道，是不是可以再调整一下？感觉和我们的酥皮有点不太搭……”
李工眼睛一瞪：“怎么不搭了？我试验了好多次！这是创新！”
晓燕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品味。酥皮确实酥脆，但内馅的叉烧调味过于甜腻，而且……她微微蹙眉，感觉有股若有若无的、不太和谐的味道。
就在这时，坐在晓燕旁边的方芸，大概是太紧张，喝了一口水不小心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晓燕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拍她的背。方芸缓过气来，眼泪汪汪地，脱口而出：“对不起林董……我……我就是觉得，这叉烧酥……好像有点……双氧水的味道？”
会议室里瞬间一片死寂。
李工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猛地站起来：“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用双氧水！你这是污蔑！”
方芸吓得缩了缩脖子，都快哭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有点像嘛……”
晓燕心里咯噔一下。她再次仔细品尝，确实，那股若有若无的怪味，经方芸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点心，对李工说：“李师傅，别激动。小方也是无心之言。这样，这批样品先暂停，回头你把配料和工艺记录拿给我看看，我们一起找找问题所在。食品安全是底线，绝不能含糊。”
李工虽然还是气呼呼的，但见晓燕态度坚决，也只能闷闷地坐下。
会议在一种略显诡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最后一项议题是关于公司即将到来的十周年庆典活动策划。行政部提交了几个方案，不是过于保守就是花里胡哨。
正当大家讨论得有些沉闷时，方芸又弱弱地举起了手：“林董……我……我有个想法。”
“说。”晓燕点头。
“我们能不能……办一个‘老味道’回忆征集活动？”方芸眼睛发亮，“邀请老顾客分享他们和‘林记’的故事，比如第一次买我们的点心是什么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回忆。然后把感人的故事印在小册子上，或者拍成小短片！这样既能勾起大家的情怀，又能体现我们品牌的历史！”
这个提议让晓燕眼前一亮。这倒是个新颖又打动人心的点子，尤其是对于“林记”这样有故事的品牌来说。
“我觉得小方这个提议不错。”晓燕首次在会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具体细节，行政部和市场部下去和小方一起完善一下，做个详细方案给我。”
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晓燕坐在座位上，揉了揉太阳穴。这场会议开得，真是……波澜起伏。有争吵，有乌龙，但也有像方芸这样不经意间带来的闪光点。
方芸磨磨蹭蹭地留到最后，低着头走到晓燕面前：“林董，对不起……我今天好像又搞砸了……我不该乱说话的……”
晓燕看着她像只做错事的小狗般的模样，心里的那点无奈也消散了。她温和地说：“没有搞砸。你指出叉烧酥的问题，可能避免了更大的失误。你的庆典点子也很好。以后继续保持这种敢于发言的劲头，不过，记得稍微注意一下方式方法。”
方芸立刻抬起头，脸上阴转晴，笑容灿烂：“真的吗？谢谢林董！我一定注意！”
看着方芸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晓燕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管理一个公司，尤其是现在这样处于转型期的公司，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应对市场明枪暗箭，还得调解内部“鸡飞狗跳”。不过，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忙碌，或许正是对抗内心孤寂最好的良药。
她拿起桌上那块被质疑有“双氧水”味道的叉烧酥，又仔细看了看。看来，新品研发的道路，比她想象的还要曲折。她站起身，走向研发室的方向。或许，是时候亲自去厨房看看了。毕竟，论到对“林记”味道的记忆和把握，没有人比她更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