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沉。永和宫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殿内一片萧索。舒妃侧卧在床榻上,小腹的坠痛又如期而至,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缓缓搅动,疼得她蜷缩起身子,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身下的锦褥。她咬着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怕惊扰了宫外的宫人,更怕那份狼狈被人看了去。
往日里,这个时辰若是精神好些,她还会对着铜镜细细梳妆,盼着皇上能驾临。可如今,别说梳妆打扮,便是连起身的力气都寥寥无几。腹部的疼痛如同附骨之疽,日夜缠绕着她,将她所有的精力都消磨殆尽,更遑论侍寝承欢。
弘历起初确实念及她有孕在身,又遭此病痛折磨,时常在处理完朝政后便匆匆赶来永和宫。他会坐在床榻边,握着她冰凉的手,柔声询问病情,叮嘱她安心静养。可帝王的耐心,终究抵不过后宫的千娇百媚与殷勤承欢。
翊坤宫的如懿虽依旧淡然,却也会按例前来探望,说些宽慰的话;其他低位份的嫔妃更是嗅到了机会,每日变着法子地向养心殿递牌子,或是献上精致的点心,或是演奏悦耳的乐曲,想尽办法讨弘历的欢心。
那日,舒妃难得腹痛稍缓,靠在软榻上想喝口燕窝粥,却听见殿外传来宫人低声的议论——“听说了吗?昨晚皇上留在咸福宫了,容嫔娘娘特意为皇上跳了支胡旋舞,皇上高兴得赏了好多珍宝呢!”“可不是嘛,还有景仁宫的答应,今日一早便去养心殿伺候笔墨了,听说皇上还夸她字写得好呢……”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冰锥,一点点扎进舒妃的心里。她手中的玉勺“哐当”一声落在碗里,溅起几滴温热的粥汁。小桃连忙上前:“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舒妃摇了摇头,眼底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知道,自己失了侍寝的能力,便如同失了吸引皇上的最大筹码。后宫之中,向来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皇上的恩宠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如今她缠绵病榻,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能奢望皇上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果然,往后的日子里,弘历来永和宫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隔个三五日才来一次,坐不上半盏茶的功夫,便会被养心殿的太监以“有奏折需批阅”或是“有大臣求见”为由请走。每次他离去的背影,都让舒妃心中的失落又加重一分。
曾经门庭若市的永和宫,也渐渐冷清下来。起初,还有些嫔妃借着探望的名义前来走动,可一来二去,见舒妃病情毫无起色,皇上也日渐疏淡,便都没了兴致。毕竟,在后宫中攀附得势之人尚且来不及,谁又愿意将精力浪费在一个失了宠、又缠绵病榻的嫔妃身上?
那些曾经围着她嘘寒问暖的面孔,渐渐消失在了永和宫的庭院里。殿外的石板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寂寥。
连最疼爱她的太后,也渐渐没了耐心。起初,太后每日都会派嬷嬷来探望,送来各种安胎药材和滋补品,细细询问她的饮食起居。可随着舒妃的病情反复无常,太医院又始终查不出病因,太后脸上的担忧也渐渐被不耐取代。
那日,太后派来的刘嬷嬷探望时,语气便带了几分敷衍:“舒妃娘娘,太后让老奴转告您,安心养病便是,不必思虑过多。只是太医院的太医们也尽力了,您若是再这般折腾,不仅自己受苦,也让太后跟着揪心。”
“折腾”二字,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了舒妃的心上。她张了张嘴,想辩解自己并非有意折腾,那腹痛是真真切切的折磨,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叹息。她知道,太后向来看重结果,如今她既不能顺利安胎,反而日日让人忧心,自然会惹得太后不满。
自此以后,太后便很少再亲自派人来,只是偶尔让宫人捎来一句“好生静养”的叮嘱,那份曾经的疼爱与重视,仿佛随着她的病情,一同渐渐淡去了。
舒妃躺在空旷的寝殿里,看着头顶绣着鸾凤和鸣的帐顶,心中满是委屈与焦虑。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与冷落。腹中的胎儿是皇上的骨肉,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希望,为何偏偏落得这般境地?
夜深人静时,腹痛稍缓的间隙,她总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这腹痛来得太过蹊跷,起初只是隐隐作痛,后来便愈发剧烈,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精湛,却始终查不出任何病因,这实在不合常理。难道……是有人在暗中害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地在她心中蔓延。后宫之中,人心叵测,谁都想为自己的孩子扫清障碍。她怀了龙种,自然会引来他人的嫉妒与算计。可她仔细回想,饮食、器物都经过仔细查验,身边的宫人也都是心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让小桃再次仔细检查了殿内的所有物品,从茶杯碗筷到被褥枕头,甚至连窗外的花草都一一查看,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没有证据,一切猜测都只是徒劳。
舒妃只能每日靠在窗边,对着那盆从启祥宫送来的茉莉发呆。这茉莉开得依旧娇艳,洁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香气清新依旧。她伸手轻轻拂过花瓣,心中满是复杂。那日嘉妃送来这盆茉莉时,言语恳切,神色温婉,不像是有害人之心。而且这茉莉每日摆在窗边,宫人日日浇水施肥,也从未发现任何异常。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这盆被她视若珍宝、以为能安神安胎的茉莉,埋藏着致命的隐患。那花盆底部的麝香根,正随着每日的浇水渗透土壤,散发着细微却致命的气息,一点点侵蚀着她腹中的胎儿,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
“嘉妃姐姐……应该不会害我吧?”舒妃喃喃自语,眼神中满是迷茫。她不愿相信,那个曾对她嘘寒问暖、送来“安胎”茉莉的姐姐,会是暗中加害自己的人。可除了她,又会是谁呢?
无尽的委屈与焦虑,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孤立无援,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只能独自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与被冷落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而启祥宫的暖阁里,却是一派暖意融融。金玉妍正陪着永珹练习书法,小家伙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字帖,模样认真可爱。
澜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金玉妍耳边低声禀报:“娘娘,永和宫那边传来消息,舒妃娘娘如今身子愈发虚弱,皇上已经有七八日没去探望了。各宫的嫔妃也都不去走动了,连太后也很少派人去问了。”
金玉妍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放下茶杯,看着永珹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柔声说道:“知道了。”
待永珹被宫人带去休息,澜翠才又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娘娘,如今舒妃失了宠,又病得厉害,连太后都对她没了耐心,她在后宫中算是彻底孤立无援了。咱们是不是可以……”
金玉妍抬手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不急,再等等。”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如今太医院还在每日为她诊脉,太后也还未完全放下。若是此刻动手,难免会引人怀疑。再等等,等她腹中胎儿再不稳些,等她彻底失了所有人的关注,咱们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她悄无声息地失去这个孩子,到时候,就算有人想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澜翠心中了然,连忙应道:“娘娘英明,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
“舒妃家世显赫,就算失了宠,也不能掉以轻心。”金玉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咱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能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永珹的路,绝不能被任何人阻挡。”
她想起舒妃如今孤立无援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即将达成目的的冷静与决绝。在这深宫之中,要么狠,要么死。舒妃挡了她和永珹的路,就必须付出代价。
“继续盯着永和宫的动静,尤其是舒妃的病情和太医院的诊脉结果,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禀报。”金玉妍吩咐道。
“是,奴婢明白。”澜翠躬身应道,转身退了下去。
金玉妍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舒妃,你就好好享受这份孤立无援的滋味吧。用不了多久,你腹中的孩子,也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到那时,你便再也没有资格,与我争夺任何东西了。
永和宫的腹痛依旧在继续,舒妃的身体日渐衰弱,心中的绝望也越来越深。她看着冷清的宫殿,看着那盆依旧娇艳的茉莉,眼中满是泪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也不知道,腹中的孩子能否平安降生。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叶漂浮在大海上的孤舟,随时都可能被风浪吞噬,而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停靠的港湾。
后宫的风,依旧在吹。只是这风,对舒妃而言,早已没了春日的暖意,只剩下刺骨的寒凉。她的命运,早已在金玉妍的算计中,一步步走向了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