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窗台上,那盆从启祥宫送来的茉莉开得愈发繁盛。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嫩黄的花蕊,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将清冽的香气送得满殿都是。舒妃每日清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挪到窗边,扶着窗棂细细赏玩。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眉眼间满是初为人母的温柔,指尖轻轻拂过花瓣,连语气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茉莉真是喜人,日日看着,连心情都畅快些。”
她让贴身宫女小桃每日按时浇水施肥,务必让这花保持最娇艳的模样。小桃捧着水壶,一边细细浇灌,一边笑着应道:“娘娘如今怀着龙种,看什么都是好的。这茉莉也沾了娘娘的福气,才开得这般旺。”
舒妃笑着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眼中满是憧憬。家世显赫,太后疼爱,如今又怀了皇上的骨肉,她觉得自己是这后宫中最幸运的人。往后只要顺利生下皇子,地位便会愈发稳固,再也无人能撼动。
可这份喜悦没持续几日,一种莫名的不适感便悄然袭来。
起初只是每日清晨起身时,小腹传来隐隐的坠痛,像是有细密的针在轻轻扎着。舒妃只当是孕期正常反应,毕竟初怀身孕,身子总会有些许不适。她叮嘱小桃不要声张,只自己悄悄揉着小腹,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
可这疼痛却并未如她所愿般消散,反而愈发频繁起来。白日里坐着刺绣,绣不了半盏茶的功夫,腹痛便会袭来,让她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夜里更是辗转难眠,常常在梦中被痛醒,醒来时浑身冰凉,小腹的坠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连带着心口都发闷。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往日里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了许多。小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道:“娘娘,这腹痛日日如此,怕是不妥,还是传太医来看看吧?”
舒妃摇了摇头,强撑着笑意:“无妨,许是胎儿在长大,牵扯着身子不适。若是这点小事便惊动太医,反倒让太后和皇上担心。再等等,或许过几日便好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愿相信会出什么差错。她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更怕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出任何意外。
可疼痛却越来越剧烈,到了第五日,舒妃甚至连起身都变得困难。那日午后,她正靠在软榻上歇息,突然一阵尖锐的腹痛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双手紧紧捂着小腹,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口中溢出压抑的痛哼声。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小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却见舒妃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顿时不敢耽搁,“娘娘,奴婢这就去传太医!您撑住!”
舒妃想阻止,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小桃跌跌撞撞地跑出殿去。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慈宁宫。太后正陪着几位蒙古来的诰命夫人说话,听闻舒妃腹痛不止,脸色瞬间变了,猛地站起身道:“胡闹!都疼成这样了,怎么才来禀报?”
她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立刻吩咐身边的嬷嬷:“快,传太医院院判!让他立刻去永和宫诊治,若是舒妃和腹中胎儿有半点差池,哀家扒了他的皮!”
诰命夫人们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不敢再打扰。太后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索性也起身朝着永和宫而去。她太看重这个孩子了,舒妃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希望,腹中的胎儿更是大清的龙脉,绝不能出事。
太医院院判李太医接到旨意,不敢有丝毫耽搁,提着药箱便匆匆赶往永和宫。此时的永和宫已经乱作一团,宫女们端着热水、拿着帕子,往来穿梭,脸上满是慌张。舒妃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双手死死抓着锦被,指节都泛了白。
“李太医,您可来了!快救救我们娘娘!”小桃见到李太医,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引路。
李太医快步走到床边,躬身行礼后,便立刻为舒妃诊脉。他伸出手指,搭在舒妃的腕上,神色凝重地感受着脉象的跳动。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舒妃压抑的呼吸声和李太医的捻须声。太后也在此时赶到,站在床边,目光紧紧盯着李太医,眼中满是焦灼。
“怎么样?舒妃脉象如何?腹中胎儿可好?”太后忍不住轻声问道。
李太医没有立刻回答,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许久才缓缓收回手,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回太后,舒妃娘娘的脉象虚浮无力,胎气不稳,确实有腹痛之症。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是臣诊不出腹痛的根源。”李太医面露难色,“按脉象来看,不像是饮食不当,也不像是外感风寒,更无中毒之象。胎气虽不稳,却也不至于引发如此剧烈的腹痛。”
“诊不出来?”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是太医院院判,连个腹痛都诊不出来?废物!”
李太医吓得连忙跪地:“太后息怒!臣无能,还请太后容臣再仔细检查一番。”
“还不快去!”太后厉声道。
李太医连忙起身,先是仔细询问了舒妃近日的饮食,小桃一一报来,皆是清淡易消化的安胎之物,并无不妥;又检查了舒妃日常使用的器物,茶杯、碗筷、枕头被褥,也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常。他甚至让人取来舒妃每日服用的安胎药,仔细查验,也未发现任何问题。
一圈检查下来,李太医依旧毫无头绪,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行医数十年,诊治过无数后宫嫔妃,从未遇到过这般诡异的情况——胎气不稳,腹痛剧烈,却查不出任何病因。
“怎么样?查到了吗?”太后见他束手无策的模样,心中愈发焦急。
李太医只能再次跪地,躬身道:“回太后,臣……臣实在查不出缘由。只能先开一副安神止痛、稳固胎气的汤药,让舒妃娘娘先服下,好生静养,再做观察。”
太后看着床上痛苦不堪的舒妃,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李太医,心中虽怒,却也知道此刻发怒无用。她挥了挥手:“罢了,就按你说的办!立刻去煎药,若是服药后还不见好转,你也不用来见哀家了!”
“臣遵旨!”李太医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写下药方,让人送去御膳房煎药。
汤药很快便煎好了,温热的汤药带着苦涩的药味,小桃小心翼翼地喂舒妃服下。服药后没多久,舒妃的腹痛似乎缓解了一些,渐渐沉沉睡去。太后看着她苍白的睡颜,心中依旧不安,吩咐身边的嬷嬷:“你留在这里照看舒妃,有任何动静,立刻禀报哀家。”
“是,太后。”
太后又叮嘱了小桃几句,才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永和宫。她知道,查不出病因的病痛,才是最可怕的。她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舒妃能平安无事,腹中的胎儿也能安然无恙。
舒妃遵医嘱卧床静养,每日按时服用李太医开的汤药。可那腹痛却像是附骨之疽一般,始终没有彻底缓解。有时看似好了些,能勉强吃点东西,可转眼便又会发作,疼得她死去活来。
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往日里爱说爱笑的人,如今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连梳洗打扮的心思都没有了。脸上的肉一天天消瘦下去,原本圆润的脸颊变得尖削,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的憔悴。
皇上弘历得知舒妃病重的消息后,也十分担忧。他处理完朝政,便会特意赶往永和宫探望。可每次去,看到的都是舒妃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中既心疼又无奈。
“舒妃,今日感觉如何?腹痛好些了吗?”弘历坐在床边,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却见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想来是牵动了疼痛。
舒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弱:“谢皇上关心,服了太医的药,好多了。”
她不想让皇上担心,只能强颜欢笑。可眼底的痛苦却瞒不过弘历的眼睛。弘历看着她苍白消瘦的模样,心中满是怜惜,却又束手无策。他已经下旨让太医院所有太医一同会诊,可依旧查不出舒妃腹痛的缘由,只能一次次地开些安神止痛的汤药,却始终治标不治本。
“太医们还在查吗?”弘历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回皇上,李太医他们每日都来会诊,可……可还是查不出原因。”小桃在一旁低声回道。
弘历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忧虑。他并非不重视这个孩子,只是连日来查不出病因,看着舒妃日渐憔悴,他心中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多了几分不确定。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舒妃的身子怕是支撑不住,腹中的胎儿……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握住舒妃的手,柔声安慰:“你别担心,朕已经让太医院全力诊治,定会查出原因的。你安心静养,朕会常来看你的。”
舒妃点了点头,眼中却没有丝毫光亮。她能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微弱动静,也能感受到那日夜折磨她的疼痛。她越来越害怕,害怕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害怕所有的希望都会化为泡影。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常常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小心翼翼地安胎,为何会变成这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金玉妍,此刻正在启祥宫的暖阁里,听着澜翠的禀报。
“娘娘,永和宫那边传来消息,舒妃娘娘腹痛得厉害,太后派了李太医去诊治,可查了半天,也没查出原因,只开了些安神止痛的汤药。皇上也去探望了,看着很是担忧,却也没什么办法。”澜翠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金玉妍手中正把玩着一串紫檀佛珠,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那麝香根的效力,果然如她所料,缓慢而隐蔽,让人查不出任何端倪。
“知道了。”金玉妍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随时禀报。”
“是,娘娘。”澜翠应道,转身准备退下。
“等等。”金玉妍叫住她,“让人去御膳房那边递个话,就说舒妃娘娘病重,启祥宫愿意每日送去些滋补的汤品,为舒妃娘娘祈福。”
澜翠心中一愣,随即明白了金玉妍的心思。这样一来,既显得金玉妍体恤姐妹,又能借此机会,更密切地关注舒妃的病情,若是有需要,还能再做些手脚。
“娘娘英明。”澜翠恭敬地应道。
金玉妍看着窗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舒妃,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挡了永珹的路。这深宫之中,从来都容不下第二个得势的皇子生母。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注定只能成为永珹登顶路上的垫脚石。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心中没有丝毫愧疚。为了永珹,她可以不择手段,哪怕双手沾满鲜血,哪怕背负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
永和宫的腹痛依旧在继续,舒妃的身体日渐衰弱,太医院的太医们束手无策,弘历的忧虑越来越深,太后更是日日祈祷。整个后宫都因为舒妃的病情而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
没有人知道,那盆开得依旧娇艳的茉莉,正散发着致命的香气,一点点侵蚀着舒妃腹中的胎儿,将所有人的希望,都推向一个绝望的深渊。而这一切,才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