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启应召踏入国公府书房时，心境颇为复杂。
此前墨斋账册、赈灾霉粮、崔琰勾结诸事，已让他对这位年轻女国公的观感几度翻转。
他恪守臣节，不喜武将跋扈，更恶结党营私，然凌薇行事，虽手段凌厉，却每每占住法理、民生大义，令他想弹劾都难以下笔。
“赵大人请坐。”凌薇并未着官服，一身玄青色常服，更衬得面容清冽，目光澄澈，不似权倾一方的大将，倒似书院中博闻强识的学子。
她亲自斟了杯茶推过去，姿态平和。
赵文启拱手谢过，依言坐下，静待其言。
“请赵大人过来，是想借重大人之笔，亦是借重大人之清名。”凌薇开门见山，将一份抄录的奏章草稿推至赵文启面前，“此乃我将上呈朝廷，关于崔琰一案的陈情。大人可先过目。”
赵文启微怔，接过细看。
奏章之中，将崔琰如何勾结“青蚨”、蓄意破坏粮仓、试图构陷等情由叙述得条理清晰，证据链亦罗列分明。
行文不卑不亢，既陈述事实，亦点出此案背后恐有更大势力意图扰乱北疆，危及边防。
更关键的是，奏章中数次提及“幸得巡盐使赵文启秉公查证，方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将他置于一个揭露阴谋、忠君体国的正面位置。
赵文启看完，沉默良久。
他深知，这份奏章一旦呈上，他便彻底与凌薇绑在了一起，至少在此事上是如此。
帝京那些攻讦凌薇“抗拒监察”的流言，也将不攻自破——正是他这位“监察”，查出了真正的蠹虫。
“国公爷，”赵文启放下奏章，抬眼看向凌薇，目光锐利，“下官有一事不明。此案线索浮现，乃至最终破获，是否…皆在国公爷掌控之中？”
他终究是聪明人，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更精密的布局。
凌薇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赵大人是聪明人，当知水至清则无鱼。北疆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有权贵觊觎，外有强敌环伺。凌薇非是神人，无法预知所有阴谋，所能做者，无非是广布耳目，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崔琰之事，我确有察觉，但若非大人秉持公心，深入查证，恐也难以如此迅速将其罪证坐实。大人之功，并非虚言。”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自己有所布局，又肯定了赵文启的作用，给足了对方面子。
赵文启默然。
他想起自己查案时的种种，想起那“偶然”获得的线索，心中了然。
凌薇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利用了他，但也给了他足够的回报和尊重。
“国公爷欲以此奏章，平息朝中非议？”赵文启问道。
“不止。”凌薇摇头，“更是要借此案，请朝廷严查‘青蚨’一党，肃清勾结地方、祸乱边防之流。北疆安危，关乎国本，不容此等蠹虫侵蚀。”
她目光恳切：“此事，非赵大人之清誉，不能取信于陛下与朝堂诸公。”
赵文启看着凌薇，眼前女子目光清澈而坚定，言语间毫无矫饰，将利弊与需求剖析得明明白白。
他忽然觉得，与那些满口仁义、背后却蝇营狗苟的朝堂诸公相比，这位凌国公，反倒显得真实许多。
至少，她所做之事，确是为了守住这片疆土，让百姓能安稳度日。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整了整衣冠，对着凌薇郑重一揖：“下官…愿附骥尾。此奏章，下官愿联名上奏！”
他选择了站在事实与边防这一边。
凌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起身虚扶：“有劳赵大人。”
就在凌薇与赵文启达成共识之时，帝京，杨廷鹤府邸。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相爷，正对着桌案上几页薄纸，面色铁青。
纸张上的内容，正是那“青蚨”账册的副本，其中几条清晰指向了几位皇室宗亲以及李德全门下几个重要党羽所经营的产业，涉及银钱数目之巨，令人咋舌。
这账册来得蹊跷，是府中一名老仆“偶然”在采买时，从一个陌生货郎手中所得。
杨廷鹤宦海沉浮数十载，岂能不知这是有人故意递到他手中？
“驱虎吞狼…好一招驱虎吞狼！”杨廷鹤冷哼一声。
他自然看得出，这是有人想借他之手，去对付李德全一党。
然而，账册所载，触目惊心！
若为真，则李德全及其党羽，不仅贪墨国帑，更与地方势力勾结，其心可诛！
他身为首辅，若对此视而不见，有何颜面立于朝堂？有何颜面对陛下？
是明哲保身，装作不知？
还是以此为由，狠狠参那阉党一本？
杨廷鹤陷入深深的矛盾。
他深知，一旦出手，朝堂必将再起腥风血雨，而递来账册的幕后之人，正好坐收渔利。
与此同时，诚王府内。
皇甫允正悠闲地赏玩着一盆新得的墨菊。
内侍悄步近前，低语几句。
“哦？杨老儿还在犹豫？”皇甫允轻轻掐下一片略有瑕疵的叶片，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无妨，再给他加一把火。将我们在江南查到的那条关于‘青蚨’与沿海倭寇有私下交易的线索，也漏给御史台那位以刚直着称的刘疯子。”
“是，王爷。”
皇甫允看着那盆墨菊，眼神幽深。
李德全，凌薇，杨廷鹤…这盘棋上，谁都想做执子之人。
那便看看，在这乱局之中，谁能笑到最后。
他不过是在这潭本就浑浊的水中，再投入几颗石子罢了。
落鹰峡外，韩锋率领的一万朔风军终于抵达！
援军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关内守军的士气。
韩锋与石铮来不及休整，立刻登上关墙，与周悍汇合，查看敌情。
只见幽冥阁阵营中，那几架“巨雷”似乎已检修完毕，重新覆盖上了厚布，但并未立刻投入进攻。
敌军正在调整阵型，似乎准备在“巨雷”的掩护下，发动新一轮的猛攻。
“石将军，你看如何？”韩锋沉声问道。
他虽勇悍，却也知“巨雷”之威，不敢贸然出击。
石铮仔细观察着敌军“巨雷”的布置方位、周围地形以及护卫力量，脑中飞速计算。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韩将军，被动防守，终是下策。末将请命，率一支敢死之士，趁夜缒下关墙，潜入敌阵，毁其巨雷！”
韩锋浓眉紧锁：“敌军防卫森严，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石铮拱手，语气坚定：“巨雷不除，落鹰峡必破！末将观察，彼辈巨雷移动困难，夜间视野不清，正是良机！纵是九死一生，亦值得一试！请将军成全！”
韩锋看着石铮坚毅的眼神，又望了望关下那如同洪荒巨兽般蛰伏的“巨雷”，终于重重点头：“好！本将予你三百精锐，再拨给你所有备用的‘雷火粉’！若能成事，你为首功！若事不成…”
他顿了顿，重重一拍石铮肩膀：“给老子活着回来！”
“末将，领命！”石铮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开始挑选敢死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