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七区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混合着野兽残骸焦糊味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参战者的心头。
短暂的胜利带来的并非欢欣,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对未来的隐忧。
清理工作已经开始,龙炎小队的士兵们沉默地用特制的容器收集着那些仍在微微蠕动、带有污染性的残骸,他们的动作机械而熟练,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战后流程。
隼站在城墙豁口附近,监督着工程机器人焊接临时加固板。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正在稍作休整的潜龙小队众人,尤其是乐黎和零,眼神中的审视意味并未因并肩作战而完全消退,反而多了一丝探究与权衡。
鸣瞳和他带来的几名猎手没有停留太久。在确认缺口暂时安全后,他们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城墙上方错综复杂的通道和观察哨里,仿佛他们本就是这堵巨墙的一部分。只是在离开前,鸣瞳深深地看了刘乐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既有对刘乐黎那种奇特能力的警惕,似乎也有一丝……同为“异常者”的微妙认同?
“感觉怎么样?”零低声问刘乐黎,递给他一小瓶能量补充剂。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连续使用炫光箭和精神共鸣对她的消耗同样不小。
“像是被一辆重卡从脑子里碾过去。”刘乐黎苦笑着接过,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精神的燥郁,但那种被某种庞大意识“标记”过的寒意,依旧萦绕不散。“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在红雾的深处。”
零的眉头微蹙:“是‘祂’?”
“不确定。但非常……古老,而且强大得令人绝望。”刘乐黎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们必须尽快启动‘净化序列’,这种程度的污染,单靠杀戮是清除不尽的。”
另一边,翼正在与隼进行着简短的交流。
“你们的战斗力,我看到了。”隼的声音依旧硬朗,但语气缓和了不少,“尤其是那个用弓的女人,和那个能让野兽发疯的小子。还有鸣瞳……他们确实帮了大忙。”
“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隼队长。”翼平静地回答,“保护玉门关,寻找扭转局面的方法。粗暴的清除或许能解一时之围,但并非长久之计。”
隼哼了一声,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换了个话题:“‘丝路方舟’计划,hUo是认真的?”
黄茂插话进去:“西边的很多难民还在不断地向这里涌来,当然能走到这里的人屈指可数,电视新闻里还在不断报到在亚欧大陆的某个地方,有人需要求救和支援,当然,在一些地方也开始自发组织巡护队来对抗野兽。”
继续说道:“在这亚欧大陆上还有一条往返两地的超级铁路,大家叫他“丝路方舟”。这里曾是很多年前为了发展一带一路而建立的中欧专列,这些年停滞了很久,现在人类准备重新启用它,因为这是唯一的一条生命救济线。”
阿光补充道:“铁路的两边被巨大的钢丝网覆盖,通有强高压电流,可以阻挡很多野兽的破坏。不过要想全程安全通过,这也是需要很大考验的。随着野兽的越来越多,救援急不可待。人类联合组织hUo准备在东部选择一支丝路巡护队,在丝路方舟上装上医疗食物和物资,去救援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已知的几个幸存者据点,运送物资,并尝试建立前哨净化站。”翼确认道,“我们需要鸣瞳的向导,他对关外环境和新月之地的了解无人能及。”
隼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城外那永恒翻滚的红雾:“关外是地狱。告诉鸣瞳,如果他妹妹的情况继续恶化……龙炎小队会履行职责。”他的话冷酷,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公正”。
翼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在这末日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背负的沉重。
潜龙小队回到了临时驻地仓库。黄茂立刻扑向他的工作台,开始拆解检查刘乐黎使用过的“诱发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精神反馈过载……节点烧了两个……必须加强屏蔽层……还要优化波动频率……”
阿光则忙着整理从“潜龙之眼”低轨扫描和战场零星数据中拼凑出的情报。“乐黎哥,你感觉到的那个庞大意识,扫描显示西边第八疃方向的污染源能级确实有异常波动,峰值远超历史记录。这可能印证了鸣瞳的话,第八疃的‘辛首’可能在准备更大规模的行动。”
乐黎坐在一个板条箱上,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他尝试着再次展开感知,但范围仅限于仓库内部。关内数十万人的杂乱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难以集中精神。然而,就在这片混沌的“噪音”中,之前惊鸿一瞥感受到的那个微弱而纯粹、如同淤泥中顽石般的信号,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信号清晰了一点点,并且带着一种独特的、类似鸟类振翅的频率。来源……似乎就在他们所在仓库的下方,更深层的地下结构之中。
“阿光,”乐黎忽然开口,“扫描一下我们脚下的地质结构,特别是人造空洞和通道。”
阿光愣了一下,随即在终端上操作起来。“呃……有关内部分地下管网图,但很多区域标记为‘废弃’或‘封锁’。我们正下方……确实有一个旧时代的防空洞扩建区域,现在被标注为‘下层坑道’,环境复杂,信号干扰严重,官方很少管辖,算是三不管地带。”
“归零地……”乐黎喃喃自语。隼之前的警告言犹在耳。这个神秘的反抗组织,他们的信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与自己的感知产生某种共鸣?
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想去看看?”
“那个信号……很特别。”乐黎看着她,“我感觉它没有恶意,而且……可能和我们面对的东西有关。”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可能是个陷阱。”
零的回应简洁而坚定:“我跟你去。”
翼在听取了乐黎的发现和阿光的情报后,沉吟片刻。“归零地……根据hUo的有限资料,他们并非我们的敌人,甚至在某些立场上与我们一致。但隼的警告也不无道理。我们现在身份敏感,任何与官方势力之外的接触都必须谨慎。”
他看向乐黎和零:“我们可以尝试接触,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鹞子,你跟他们一起去,负责警戒和撤离路线。黄茂,有没有能短时屏蔽军方监控的小玩意儿?”
黄茂从一堆零件里抬起头,咧嘴一笑:“嘿嘿,早就准备好了!”他扔过来三个纽扣大小的装置,“‘幽影贴片’,贴在身上,能干扰附近十五米内的常规监控和生命信号扫描,效果持续三十分钟。别指望它能瞒过隼那种级别的灵敏感知,但对付普通巡逻队和固定摄像头足够了。”
夜幕降临,玉门关穹顶的模拟天光逐渐黯淡,只剩下基础照明,将巨大的阴影投洒在钢铁丛林之间。借着夜色的掩护,乐黎、零和鹞子三人,按照阿光从老旧图纸上找出的、一个早已废弃的通风管道入口,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通往“下层坑道”的黑暗之中。
与上层相对“规整”的混乱不同,下层坑道是真正的迷宫。空气更加污浊潮湿,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通道狭窄而曲折,顶部不时滴落着不明液体。废弃的管道、锈蚀的机械残骸和坍塌的砖石堵塞了部分通路,他们不得不经常攀爬或迂回。
鹞子如同真正的幽灵,始终走在最前面,她的感官在黑暗中似乎更加敏锐,总能提前发现潜在的危险——可能是某个不稳定的结构,也可能是隐藏在阴影中、对他们抱有敌意的流浪者。她手中的匕首在黑暗中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乐黎集中精神,追寻着那个独特的信号。那信号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指引着方向。他能感觉到,信号源似乎在移动,但始终保持着一种稳定的节奏。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巨大废弃反应堆核心构成的、如同钢铁森林般的区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地下空间。这里似乎是一个旧时代的交通枢纽站台,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轨道和残破的穹顶。几盏依靠独立能源运作的孤灯,提供了些许照明。
在站台中央,站着一个人。
她背对着他们,身形高挑而挺拔,穿着一身适应野外行动的、带有磨损痕迹的深灰色作战服,外面随意套着一件带有兜帽的斗篷。尽管看不到面容,但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沉稳、干练,仿佛能扛起一切重压的气场。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缓缓转过身。
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抹紧抿的、透着一丝疲惫与坚毅的嘴唇。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鹞子,带着审视,掠过零时微微停顿,似乎对零的能量特征有所感应,最后,定格在刘乐黎身上。
那一刻,乐黎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他甚至不需要看清对方的脸,一种无比熟悉、无比亲切,却又夹杂着漫长岁月隔阂与未知距离的感觉,汹涌而来。
那个女人似乎也怔了一下,身体有着极其细微的僵硬。
她抬起手,缓缓拉下了兜帽。
露出一张与乐黎记忆深处那张模糊而温暖的面容有着六七分相似,却被风霜、苦难和责任刻下了冷硬线条的脸。她的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以及更深沉的、化不开的忧虑与凝重。
她看着乐黎,嘴唇微动,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名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在这寂静的地下空间响起:
“……乐黎?”
乐黎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姐姐?”
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归零地的首领,代号——头雁。
她的本名,乐黎以为早已在漫长灾难中失落、只能在午夜梦回中依稀记起的名字——雁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