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秀娥在一旁看着,忽然笑道:“哎哟,你们快看!
盼盼这眉眼,跟耀祖小时候还真有几分像哩!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真应了那句老话,外甥像舅!”
众人闻言,都仔细打量起来,纷纷附和:“是像!是像!”“你看那鼻梁,那嘴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耀祖听着家人的话,看着怀里香香软软、对自己充满好奇的小外甥,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情和欢喜。
这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这奶声奶气的“啾啾”,冲淡了他所有的疲惫,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守护这个家的决心。
陈巧菱见弟弟如此喜欢孩子,又看他虽然黑瘦,但精神气十足,眼神沉稳坚毅,远比离家时成熟可靠,心中的担忧和心疼也渐渐被欣慰取代。
她破涕为笑,开始询问弟弟在外的经历,当然,陈耀祖依旧是报喜不报忧,只挑些有趣的见闻说。
院子里,笑语喧哗,饭菜飘香,充满了团聚的喜悦与温馨。
夕阳的余晖洒在每个人脸上,将这一幕定格成了世间最动人的画卷。
对于陈耀祖而言,无论在外经历了多少风雨,家,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
在家享受了几日阖家团圆的温馨后,陈耀祖和王富贵商议着,必须要去拜见一位至关重要的人——他们的启蒙恩师,徐夫子。
相较于在家人面前需要刻意淡化危险、只报喜不报忧的谨慎,在徐夫子面前,两人心中都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想要倾诉与求证的渴望。
夫子于他们,亦师亦父,是他们学问和品格的引路人。
两人提着早就备好的礼物——并非什么贵重之物,是陈耀祖从凌州带回的一块奇石,形状酷似笔架,寓意清供;
王富贵则准备了一刀上好的宣纸,实用实在——来到了镇东头那所熟悉的、略显陈旧的私塾小院外。
院墙上的青苔似乎更厚了些,那扇熟悉的木门也多了几道岁月的裂纹。
站在门前,听着院内隐约传来的稚嫩读书声,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生出几分“近乡情更怯”的感触。
四年光阴,他们已从懵懂少年成长为历经风雨的青年,不知夫子别来无恙?
王富贵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开门的正是徐夫子本人。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更清瘦了些,背也更佝偻了,鬓边已是华发丛生,皱纹也深刻了许多。
唯有那双眼睛,在看清门外来客的瞬间,迸发出了惊讶与难以掩饰的喜悦光芒。
“夫……夫子!”陈耀祖和王富贵齐齐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学生礼,声音带着激动。
徐夫子愣了片刻,随即脸上绽开了如同秋菊般的笑容,连忙侧身让开:
“是耀祖和富贵啊!快,快进来!真是你们!方才听着声音耳熟,还以为是错觉!”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跟着夫子走进他兼作书房和客厅的简陋堂屋,熟悉的书卷气息和墨香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依旧,只是书架上的书似乎又多了些,也旧了些。
墙上那幅“学海无涯”的条幅,墨色也有些黯淡了。
“坐,快坐!”徐夫子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亲自提起桌上的粗陶茶壶,要给两人倒水。
陈耀祖连忙上前接过茶壶:“夫子,让学生自己来。”
徐夫子也不坚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目光如同打量自家最珍贵的宝物,在两人脸上、身上细细逡巡。
他看着陈耀祖那黝黑却棱角分明、眼神沉静如渊的面庞,看着王富贵虽然清瘦却精干利落、眼神灵活的模样,眼中满是感慨:
“变了,都变了……长大了,也……更结实了。就是这模样,黑瘦了些,想必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
王富贵性子急,接过陈耀祖递来的水,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夫子!苦是吃了点,但更多的是长见识!您都不知道我们这四年经历了什么!
尤其是跟着廷霄哥……哦,就是六皇子,去凌州治水那一段,那真是……”
他竹筒倒豆子般,开始讲述起来。
从初至凌州面对浑国和官场老油条的艰难,到陈耀祖如何勘测水情、制定“分流缓势、进占堵合”的方略;
从如何发动百姓、以工代赈,到如何应对暴雨险情、甚至夜里提防小人破坏、军民携手跳入江水堵决口的惊心动魄……
他讲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将那些无法对家人言说的艰辛、危险与成就,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
陈耀祖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几句技术细节,或者纠正一下王富贵过于夸张的形容。
他没有隐瞒工程的艰难,也没有回避其中的风险,只是语气始终平和,带着一种经历过大事后的沉稳。
徐夫子起初只是含笑听着,随着叙述的深入,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继而转为震惊。
最终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欣慰、自豪,甚至是一丝敬畏!
他只是一个老秀才,一生居于乡野,何曾听过如此波澜壮阔、关乎数十万人生死的实务?
他听得心潮起伏,时而紧张地攥紧拳头,时而激动得胡须微颤,时而又为他们的险境后怕不已。
当听到陈耀祖站在齐腰深的冰冷江水中指挥若定,六皇子亦亲身下水,百姓纷纷跳入水中组成人墙时。
徐夫子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竟泛起了泪光,连声道:“好!好!好啊!读书人,当如是!当如是也!
为民请命,身体力行,此乃圣贤之道!耀祖,富贵,你们……你们做到了!夫子……夫子为你们感到骄傲!”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
他看向陈耀祖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无比的欣赏。
他虽不通水利,但也明白,能主持如此浩大工程,提出那般精妙策略,其才学、其心性、其担当,早已远超寻常进士,堪称国之栋梁!
他这个启蒙夫子,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此生无憾矣!
“夫子您过誉了。”陈耀祖谦逊道,“学生只是尽本分而已。
若非六殿下信任,若非富贵、宗胜等兄弟相助,若非凌州万千军民一心,学生一人,纵有想法,也难成事。”
徐夫子连连摆手,感慨道:“非也非也。耀祖啊,你不必过谦。老夫虽老,眼却不瞎。
你能于万难之中,洞察关键,制定良策,更能亲力亲为,凝聚人心,此非大才、大德、大魄力不能为也!
老夫教了一辈子书,能得你这一弟子,足慰平生!”
他看向陈耀祖的眼神,充满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由衷喜悦,仿佛饮下了一杯陈年美酒,畅快淋漓。
他又看向王富贵,赞许道:“富贵也是!昔日跳脱活泼,如今却能独当一面,安抚灾民,协调物资,处事利落,成长之大,亦让老夫刮目相看!
你们三人,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这才是真正的同窗之谊,兄弟之义!”
得到夫子如此高的评价,王富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