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慎僵立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抽身，这潭浑水沾不得，可情感，像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双脚，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他看着床榻上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最终，那压抑了太久的情感与某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压倒了他残存的理智。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步，走向那张床榻。
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内异常清晰。
夷光背对着他，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藏在锦被下的手悄然握紧，心跳如擂鼓。
公子慎在床榻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隆起。
他伸出手，指尖微颤，他想要掀开这层阻隔，想要看清她此刻真实的模样，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了断，或者一个沉沦的开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锦被边缘的瞬间，那团隆起忽然动了。
夷光猛地坐起身来，锦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直直地坐了起来，清澈的目光直直地迎上公子慎的眼眸。
她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公子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了一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竟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了两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他们此刻复杂难言的心境。
夷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她那过于平静的目光，反而让公子慎感到一种无所适从。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公子慎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双让他心乱如麻的眼睛。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脚步迈开，带着决绝的意味。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的刹那，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攥住了他腰侧衣袍的一角。力道很轻，轻得仿佛随时会松开，却又像一道最坚韧的丝线，瞬间绊住了他离去的脚步。
公子慎浑身一僵，脚步生生顿住。
身后，传来夷光低低的声音。
“我知道，我方才说的话不对，不好，惹你生气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无措和懊悔。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除了那些，我还能许诺你什么。”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猫咪。
“我以前在村子里，后来在宫里，听他们都说，人与人之间，要有利益，要有交换，这样的关系才最牢固，才不会轻易背叛，所以，所以我才那样说的。”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小。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公子慎背对着她，胸膛剧烈起伏。
他分不清，此刻她话语里的无助和懊悔，究竟是又一次精湛的表演，还是流露出的无法面对的真心？
理智告诉他，这很可能又是她的手段。可他该死的，宁愿相信现在这个地扯着他衣角害怕他生气的夷光，才是真实的。
他宁愿相信，那个吻，是情急之下的冲动，而非纯粹的计算。
他宁愿相信，她那些关于权力靠山的话，是她听信了旁人的谬论，是她在这个吃人环境中摸索出的错误的生存法则，而非她本性如此。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夷光依旧坐在床沿，仰着头看着他，眼圈红红的，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攥着他衣角的手还没有松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两人目光再次相接。这一次，只剩下一种仿佛能将人溺毙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公子慎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仿佛想透过这双泪眼，看进她灵魂的最深处。
夷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眼睫，声音细若蚊蚋。
“你怎么不说话？”
公子慎依旧沉默。他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覆上了她攥住他衣角的那只微凉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将她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住。
夷光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莲莲。”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妥协。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夷光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你那样生气地走掉。”
她的话语含糊，这种反差，刺激着公子慎的理智。
他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颤，心中那最后一点怀疑和愤怒，也在这柔软的触感中，土崩瓦解。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
“不想我走？那你想我如何？做你的靠山？然后呢？”
夷光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直白的问题弄得心慌意乱，脸颊烫得惊人。
她想要后退，身后却是床榻，无处可退。她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灼人的视线和气息，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我，我不知道。”
她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的盾牌。
“只要你不生气。”
她的话语破碎，意思模糊，却比任何清晰的承诺都更让人浮想联翩。
公子慎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迷离的眼神，以及那微微张开的仿佛邀请般的唇瓣，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再次吻上去，教会夷光吻的真正含义。
但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他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目光深邃如海。
“好。”他忽然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承诺意味。
夷光抬起迷蒙的泪眼，不解地看着他。
公子慎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都听你的。”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却又仿佛承诺了一切的话，他松开了她的手，然后，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身影迅速消失。
只留下夷光一人，怔怔地坐在床沿，手背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耳边回荡着他那句“我都听你的”。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那盏昏黄的烛火，映照着夷光脸上那变幻不定最终归于一片深沉晦暗的神色。
“听我的。”她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