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与沈知微在澄心斋强硬而不失体面的回应,虽暂时打消了北漠人直接插手大雍内政的妄想,却也让他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外部环伺的危机。
然而,真正的挑战,始终来自内部。
三皇子萧景琰被圈禁宗人府,其党羽被大肆清洗,留下的权力真空吸引了无数贪婪的目光。
朝堂之上,原本隐隐以三皇子为首的一派势力分崩离析,有人急于投靠新贵,有人暗中串联试图自保,更有人想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原本就支持萧景珩的武威侯李崇焕等人声威更壮,而之前态度暧昧的吏部尚书王瑄,则在一次私下奏对后,被皇帝委以了整顿吏部、清查三皇子余孽的重任,其立场似乎更加偏向务实,亦即开始向拥有协理兵部之权的萧景珩靠拢。
但与此同时,一种微妙的反制力量也在悄然凝聚。
五皇子萧景禹虽被罚闭门思过,但其母族在军中的影响力犹在,尤其是天雄军副将陈勇,在接到兵部巡查文书后,表面上积极配合,背地里的小动作却并未停止。
更有一些原本与三皇子并非紧密同盟、却也对萧景珩迅速崛起感到不安的宗室和老牌勋贵,开始有意无意地靠近同样因三皇子倒台而实力受损、却根基犹在的几位王爷,隐隐形成了新的观望甚至制衡阵营。
皇帝萧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提拔萧景珩,是为了平衡,也是为了锤炼,绝非想看到又一位权势滔天、威胁皇权的皇子出现。
他对萧景珩的赏赐和放权,与对其他人或明或暗的扶持和纵容,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均势。
这一日,萧景珩从兵部衙门回府,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协理兵部看似风光,实则处处掣肘。旧有官僚体系的怠惰、各方势力安插人手的倾轧、以及军费粮饷的筹措难题,无一不是棘手的麻烦。
他推行的几项旨在整饬军备、核查空饷的措施,更是触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利益,反对和拖延之声不绝于耳。
沈知微见他神色,便知他在外不易。她接过他解下的披风,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没有多问朝务,只轻声道:“殿下辛苦了,方才内务府派人送来了一些江南新贡的锦缎和珍玩,说是陛下赏赐,我已让人登记入库了。”
萧景珩揉了揉眉心,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父皇的赏赐,从未间断。”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如今这靖王府的库房,怕是比几年前充盈了数倍不止。”
沈知微在他身侧坐下,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赏赐愈厚,期望愈高,亦或是……忌惮愈深?”
萧景珩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赞赏与一丝无奈的笑意:“知我者,知微也。”
他抿了一口茶,缓缓道:“今日在兵部,几位老侍郎对我提出的核查边镇军械库存的章程,百般推诿,言说耗费巨大,且容易引起边将不安。背后若无他人授意,他们岂敢如此?”
“是五皇子那边?还是……其他人?”沈知微沉吟。
“或许都有。”萧景珩目光转冷,“我这位父皇,既要我用,也要防我。这满朝的文武,有多少是他的眼睛,又有多少是等着看我出错的对手?”
正在这时,严朔在外求见,神色比往日更加凝重几分:“殿下,沈县主。我们安排在宗人府外的眼线回报,昨夜,有神秘人试图接触被圈禁的三皇子,虽未成功,但对方身手极为了得,避开了大部分守卫,若非我们的人机警,几乎难以察觉。”
萧景珩与沈知微同时色变。
三皇子已被圈禁,竟还有人甘冒奇险试图联系?是其残存的死忠,还是……想利用他再做文章的其他势力?
“可查到线索?”萧景珩急问。
杨健摇头:“对方极其狡猾,未能追踪到去向。但根据其行动路数和试图突破的方位来看,对方对宗人府的布防极为熟悉,绝非寻常江湖人士。”
对宗人府布防熟悉……这范围可就小了,指向了内廷或者某些掌管宫廷禁卫的势力。
“冯锦……”萧景珩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这个名字。这只老狐狸,果然没有闲着。他是在试探父皇对三皇子的最终态度?还是想重新捡起三皇子这颗废弃的棋子?
沈知微思忖片刻,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无论对方目的为何,都说明三皇子虽倒,其影响并未完全清除,甚至可能成为他人手中的刀。
我们需得更加小心,一方面要防备有人借三皇子之名生事,另一方面,也要提醒陛下,加强对宗人府的看守。”
“不错。”萧景珩颔首,对杨健吩咐,“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宗人府一切动静,若有异常,即刻来报,同时,将此事……以隐秘的方式,透露给父皇身边的怀恩公公。”
他不能直接上奏,那有干预父皇处置、兄弟相逼之嫌,通过怀恩这个皇帝心腹传递消息,最为稳妥。
杨健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剩下两人,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重。
沈知微轻轻握住萧景珩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因常年握剑而生的薄茧,也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波澜。“树欲静而风不止。殿下,我们歇不得。”
萧景珩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汲取着那份独特的冷静与力量。“我知道。”他望向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霞光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却预示着黑夜即将来临的橘红色,“这条路,从来就没有回头可言。既然他们不愿让我安稳,那我便……将这摊水,搅得更浑些!”
他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那是在北疆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熄灭的斗志。
“兵部那些老朽,不是阻挠核查军械吗?那我便亲自上书,请求巡查京畿三大营,就从……天雄军开始。我倒要看看,陈勇麾下,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要主动出击,将斗争的矛头,指向那些依旧在暗处蠢蠢欲动的敌人。与其被动应对,不如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沈知微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断。她微微一笑,目光坚定:“殿下欲往,我必相随。无论朝堂,或是军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并肩而立的两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皇权之争,已至中盘,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