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健旺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轻轻将怀里的兕子放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去吧,兕子,再陪陪你‘以后的阿耶’。”
小兕子虽然不太明白大人们复杂的对话,但能感觉到气氛变得轻松了,她乖巧地点点头,又迈着小短腿跑回李世民身边,伸出小手,拉住了李世民微微颤抖的大手。
李世民听着何健旺那如同再造之恩的承诺,轻轻将兕子再次揽入怀中,心中五味杂陈。
只是如今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卑微而感激的父亲。
他推开几步,对着何健旺,竟是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哽咽,带着卑微:
“仙师...不,恩公!世民...世民叩谢恩公大恩!此恩此德,如同再造,世民...世民必当谨记教诲,励精图治,善待子女,绝不敢再负苍生,绝不敢再负恩公所望!”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要跪拜下去。
何健旺随意地摆了摆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李世民,没让他真拜下去。
“行了,这些虚礼就免了。记住你的承诺就好。”
他语气依旧平淡,
“兕子暂时交给你,你们父女好好聚聚。不过,”
他提醒道,
“她终究不属于这个时空,待会儿我还要带她回去的。”
李世民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相聚。
他连忙保证:“世民明白!世民明白!定不敢耽搁仙师正事!能有这片刻时光,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立刻转向殿门方向,用带着激动而洪亮的声音,对着门外喊道:
“快!快去尚食局!命他们立刻准备晋阳公主最爱的胡麻饼!要刚出炉的,胡麻越多越好!还有煮羊肉,选最嫩的羊羔肉,炖得烂烂的,入口即化的那种!立刻送到立政殿来!朕要亲自喂兕子用膳!”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想要倾尽所有来弥补的疼爱。
门外的老内侍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应了一声“遵旨!”,几乎是连滚爬跑地朝着尚食局的方向冲去,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嘴里还喃喃念叨着:
“苍天有眼...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回来了...”
何健旺看着李世民这忙不迭安排的模样,嘴角微勾,不再多言。
他对着正仰头看着李世民、小脸上带着好奇和开心的小兕子笑了笑,柔声道:
“兕子,先跟你阿耶玩,仙人郎君去去就回。”
说罢,他身影一晃,便消失在立政殿中,当真去“寻寻故人”了。
殿内,只剩下紧紧牵着女儿小手的李世民,和他失而复得的、来自过去的小太阳。
他蹲下身,贪婪地看着女儿红润的小脸,听着她软糯地喊着“阿耶”,只觉得空寂了许久的心,终于被填满了一角。
不多时,小兕子的笑声就在殿内开始回荡。
“阿耶阿耶!再来一次!驾!驾!”
此刻她骑在李世民背上,小手揪着阿耶的袍服后领,兴奋地小脸通红。
身为天可汗的李世民,此刻甘为女儿膝下的“骏马”,四肢着地,稳健地在地上爬行绕圈,嘴里还配合地发出“吁——驾!”的声音,脸上洋溢着许久未曾有过的、纯粹开怀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什么金丹的后遗症,什么朝政的烦忧,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禀声,言及房玄龄等重臣有紧急政务求见,已候在殿外。
若在平日,哪怕是休沐,李世民也定会立刻召见。
但此刻,他甚至连头都没抬,一边稳稳地驮着背上的小女儿,一边毫不犹豫地沉声道:
“让他们都去两仪殿候着!无论何事,一律稍后再议!今日,谁也不能打扰朕!”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更重要,哪怕是天塌下来,也得等他陪完兕子再说!
此刻,他只是一个想要弥补亏欠、珍惜每一瞬时光的父亲。
内侍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下传旨。
不多时,尚食局精心准备的膳食送到了。
热气腾腾的胡麻饼,表面撒满了厚厚的、烤得焦香的胡麻,香气扑鼻;还有那用小火慢炖了许久、肉质酥烂、汤汁乳白的羊肉,正是兕子这个年纪最爱吃且易消化的。
李世民这才小心地将意犹未尽的兕子从背上抱下来,亲自净了手,将她揽在怀中,坐在软榻上。
他摒弃了所有繁琐的宫廷礼仪,不用内侍宫女伺候,亲手撕下一小块热气腾腾的胡麻饼,仔细吹凉了些,才递到兕子嘴边:
“兕子,来,尝尝,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兕子“啊呜”一口咬下,嚼得腮帮子鼓鼓囊囊,满足地眯起眼睛,用力点头:“嗯!好次!阿耶也吃!”
说着,也伸出小手,抓起一块羊肉,努力地想往李世民嘴里塞。
李世民笑着张口接过,咀嚼着女儿亲手喂的食物,只觉得这粗粝的羊肉胜过世间一切珍馐,那满口的鲜香一直暖到了心底最深处。
他一边耐心地喂着女儿,一边看着她吃得香甜的模样,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不时用柔软的绢帕,细心地擦去她嘴角的油渍和饼屑。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窗棂外,夕阳开始缓缓沉向远方的宫墙。
而何健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殿中,他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那对沉浸在短暂欢愉中的父女。
李世民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他抱着兕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深处翻涌起强烈的不舍与痛楚。
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因为他知道,这偷来的时光,终究到了尽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低头对怀里正拿着半块胡麻饼、小嘴油乎乎的兕子柔声道:
“兕子,你看,仙人郎君回来了。”
兕子抬起头,看到何健旺,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挥舞着小手:
“仙人郎君!兕子和阿耶吃完饼饼啦!”
何健旺走上前,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看向李世民,点了点头。
李世民明白他的意思。他万分不舍地、缓缓地将兕子放到地上,蹲下身,双手扶着女儿小小的肩膀,深深地凝视着她,要将这一刻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最终,他挤出一个尽可能温暖的笑容:
“兕子...要乖乖听仙人郎君的话,知道吗?”
小兕子似乎也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她看了看李世民,又看了看何健旺,乖巧地点点头:“嗯!兕子最乖了!”
她伸出小胳膊,搂住李世民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油油的小印子。
这一吻,几乎让李世民的情绪再次决堤。
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涩,紧紧回抱了女儿一下,然后松开了手。
何健旺对兕子伸出手,柔声道:“兕子,来,我们该回去了。跟这个阿耶说再见。”
兕子听话地走到何健旺身边,拉住他的手,然后回过头,对着依旧蹲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李世民,扬起甜甜的笑脸,用力挥了挥小爪子:
“以后的阿耶再见!兕子下次再来找你玩!”
“再见...朕的兕子...”李世民的声音颤抖着,他也抬起手,努力维持着笑容,朝着女儿挥动。
何健旺不再耽搁,周身泛起柔和而朦胧的清光,将小兕子笼罩其中。
兕子好奇地看着自己周围发光,只觉得好玩,还在咯咯笑着。
在李世民眷恋不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中,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随着清光渐渐变淡,然后融入夕阳的余晖,最终彻底消失在立政殿中。
殿内,瞬间恢复了空旷与寂静,只剩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胡麻饼香气,以及那矮几上残留的、女儿用过的碗碟,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真实的美梦并非虚幻。
李世民依旧维持着蹲踞的姿势,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内侍来轻唤,房相等人还在焦急等候,他才缓过神来站起身,接着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为了那个“下次”,为了仙师的承诺,他必须成为一个更好的皇帝,一个更好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