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迎春的手机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定格的是宋远征老人孩子般纯真的笑脸。菜肴的香气尚未在包间里弥漫开,记忆的洪流却先一步决堤。当患阿尔茨海默病的宋远征脱口说出“辽远16号”时,梁迎春知道,他挖到的不是一段尘封的往事,而是一个时代的活化石。】
宋远征的参与,让梁迎春和李建设的约会有了历史性的意义。梁迎春的手一遍又一遍挠着头皮,大概是想保证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眼睛盯着宋远征:“宋叔,你当年开的大船,叫啥名字?”
宋远征听到“当年开的大船”几个字,眼神亮了起来:“我开的大船是‘辽远16号’,我师傅开它出国呢!”
梁迎春倾身过去,声音不高,却像怕惊扰了什么:“宋叔,您看,现在这些能顶风破浪的大船,龙骨里都铸着你们当年闯出的航线呢。”
宋远征没说话,只是缓缓挺直了微驼的脊背,浑浊的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一颗被浪涛磨砺了半个世纪的石子,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
他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船上的日子可有意思啦,大家一起捕鱼,一起看海上的日出日落。有时候遇到暴风雨,那浪头比船都高,可吓人了,但师傅带着我们总能化险为夷。”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突然又提高音量,“不过后来,后来怎么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的眉头皱起来,眼神里满是焦急和迷茫,双手也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梁迎春赶紧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宋叔,没事的,想不起来就算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啦。”
宋远征这才稍稍平静下来,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仿佛刚刚的慌乱从未发生过。
李建设拽了一下梁迎春的衣角:“接下来,还有啥节目?”
梁迎春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叹了一下嗓子,仿佛是对在座的所有人做报告:“我们国家的造船业现在可是世界领先呢。就说咱的超大型集装箱船,那装载量惊人,能把海量货物运往世界各地,为全球贸易立下汗马功劳。
“还有LNG船,这可是高难度的船型,建造技术复杂,咱们国家的企业却攻克了重重难关,打破了国外的技术垄断。而且咱们的智能船舶也在快速发展,通过各种先进技术,实现了船舶的自主航行、智能决策,让航运变得更安全、更高效。”
宋远征听得眼睛发亮,竖起大拇指:“真牛!”
梁迎春笑着继续介绍:“不仅如此,咱们的海洋工程装备也很出色,像半潜式钻井平台,在深海作业中发挥着巨大作用。这些成就可都是无数科研人员和工人师傅们辛苦努力的结果。”
大家静静听着,都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林秀珍表情舒展,嘴角挂着微笑,眼神不自觉地转向自己的丈夫,轻轻地竖起大拇指,给了他一个深情的赞。
宋远征收到妻子的奖励,咧开嘴嘿嘿地笑了。
梁迎春也把脸转向宋远征,最后加了一句:“这其中,就有您和您师傅的功劳。”
宋远征听到梁迎春的表扬,先是又嘿嘿笑,然后嘟囔道“师傅,我师傅他们遇难了……”
他突然眼圈泛红,眼神直直地看向梁迎春:“大船出事了,我师傅……”
梁迎春看看宋远征:“你师傅他们完成了历史使命,是了不起的英雄。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大船的故事,你能不能也说说辽远16号的故事呢?”
李建设瞅了一眼梁迎春:“看来你这老狼,这才是你的周密部署?”
梁迎春把食指立在嘴唇边缘“嘘——”示意李建设安静。然后他把手机横放在眼睛前方摆出拍照姿势,示意李建设录屏。
李建设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把手机调到录像模式,镜头对准宋远征,向他微笑着点点头,并伸出大拇指,给他一个大大的赞。
宋远征得到鼓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挠挠头,陷入深深的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辽远16号那可是艘好船,坚固又灵活。
“有一次我们去公海捕鱼,遇到了一群海盗。他们开着快艇,拿着枪就冲我们来了。师傅当机立断,指挥我们改变航向,利用大船的机动性和他们周旋。
“我们还设置了障碍物,让海盗的快艇没法靠近。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我们成功摆脱了海盗。从那之后,辽远16号的名声就更响了。”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中满是骄傲。大家听得入了迷,梁迎春带头鼓起了掌:“宋叔,您和师傅真勇敢,这故事太精彩了!”
李建设也竖起大拇指:“姨夫,您就是英雄!”
宋远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师傅真牛!”
这一场关于船的交流,让气氛变得更加热烈,大家似乎都沉浸在了那些波澜壮阔的海上故事里。完全忘记他们是在陪一个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
梁迎春翻看一遍视频录像,满意地点点头:“真没想到,这顿饭吃得太有价值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李建设说:“吃啥饭了?”
众人哈哈大笑,刚才忙活着唠嗑录屏,连菜都没点呢。服务员把菜谱拿来:“刚才我过来,看你们又讲话,又录屏,没敢打扰……”
李建设在菜谱上点了几个菜,把菜谱递给梁迎春,可是梁迎春并没有接菜谱,他目光转向林秀珍:“秀珍姨,我有个想法,你也说几句吧?
“宋叔他对大船的情怀,就是我们国家造船业的发展见证。您和宋叔携手走过那么多年,也见证了他的这些经历,您讲讲您眼中宋叔和大船的故事,肯定特别有意义。”
林秀珍有点羞涩地笑了笑,接过了话头:“我和老宋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天天跟我讲船上的事儿,眼睛里都是光。那时候我就知道,这船对他有多重要。
“后来他出海,我在家就盼着他平平安安回来。每次他回来给我讲船上的新故事,我都觉得又惊险又有趣。有一次他遇到暴风雨,回来瘦了一圈,可还是兴奋地跟我讲他们怎么战胜风浪。
“这么多年,我看着他从一个小伙子变成现在这样,他对船的热爱从来没变过。他得病了,忘记了很多东西,甚至连父母孩子都不认识,唯独没有忘记大船。”
李建设见梁迎春没有继续采访,便终止录屏。梁迎春如梦方醒:“我怎么听入迷了,竟然忘记提问了。不过,秀珍姨,您说得太好了,跟演讲一样,根本用不着我提问。”
林秀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红晕,她接着说道:“其实有时候,我也埋怨过这船,是大船,让他如此着迷,心里总是惦记,现在发展到不愿意回家,一刻也不想离开大船。
“可看到他说起大船时那股子兴奋劲儿,我就知道,这是他的梦想,他的青春,乃至他整个的生命。就算他现在病了,偶尔迷糊,但只要提起大船,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说着,她看向宋远征,眼里满是温柔与心疼。她的眼神平和,嘴角挂着微笑,淡蓝色的旗袍领口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犹如大海上星星闪烁。
宋远征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嘿嘿地笑着,伸手握住林秀珍的手。大家看着这一幕,都被他们相濡以沫的感情所打动,这是神丹妙药啊。
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梁迎春笑着说:“来,大家先吃饭,吃饱了接着讲故事。”
“故事”,宋远征重复着,又兴奋起来,他放下筷子:“讲故事,我给你们讲啊……”
林秀珍一把拽了一下宋远征的衣角:“远征,先吃饭……”
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大家,眨巴眨巴眼睛略有所思,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远征,你看这个……”
她把一个旧皮夹拿出来,递给宋远征:“这个皮夹,你随身携带了几十年,你给大家说说,这是啥?”
宋远征伸手接过皮夹,慢慢地打开:“这是船票……这是……”
他从皮夹子里面掏出一张泛黄的旧卡片和一张同样泛黄的黑白照片。
那不是真正的船票,是他师傅用钢笔在烟盒纸上画的“未来船票”,写着“带我们驶向深蓝”。
照片上,一群年轻船员站在简陋的“辽远16号”前,背后是荒凉的土码头。他们梦想着驶向远洋,而当时的海图却大部分仍标注着未知区域。
宋远征指着照片,码头后面是蔚蓝的大海:“这是哪儿呢?我怎么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