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帮忙抬担架、背猪肉的年轻民兵,将肩上的重物轻轻放在地上,各自找了块石头或者干脆席地而坐,默默地休息,恢复着消耗的体力。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相拥而泣的母女身上,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觉得好笑。
大家都明白,这对母女刚刚经历了一场真正的生死劫难。
她们内心所承受的煎熬、恐惧和绝望,此刻需要通过眼泪和拥抱来彻底发泄和抚平。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劫后余生最真实的情感流露。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小会儿,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冯梦玲忽然想起母亲被野猪獠牙狠狠撅中的那一幕,心又揪了起来,连忙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急切地问道:“妈,你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快让我看看!”
“没事……丫头,妈没事,就是腿上受了点伤,不碍事的。”
张燕燕下意识地避开了腿根处的具体伤势,脸上又忍不住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
她忽然想起最重要的恩人,连忙对女儿说道:“丫头,你快去,替妈妈好好谢谢陈云叔叔!今天要不是他及时赶过来,冒死击杀了那头炮卵子,你妈我今天……今天就真的没了……” 说到后面,声音又有些哽咽。
冯梦玲用力点了点头,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眼泪,站起身,走到陈云面前。
她看着陈云,小脸上满是郑重和感激,双腿一弯,就要跪下给陈云磕头谢恩。
陈云眼疾手快,在她膝盖即将触地前,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没让她跪下去。
“快起来,孩子。”
陈云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别这样。是你妈妈自己命大,福大,这才能逢凶化吉。你妈妈已经谢过我了。她现在伤得不轻,当务之急是赶紧让赵医生给她治疗,这才是正事。”
说着,陈云转头看向一直等在一旁的赤脚医生赵朱国,脸上带着歉意:“赵叔,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烦您大晚上的往我这山旮旯里跑一趟。”
赵朱国闻言,故意把脸一板,冲着陈云瞪了一眼,佯怒道:“你小子,说的这叫什么话?再这么跟我客气,那就真见外了!乡里乡亲的,谁还没个需要搭把手的时候?救人要紧,说这些干啥!”
赵朱国不再理会陈云,走上前去,掀开盖在张燕燕腿上的外套一角,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的情况。
伤口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皮肉外翻,沾染了不少泥土草屑,需要立刻清创缝合。
他皱了皱眉,转身又找到陈云,压低声音说道:“陈云,得借用一下你这里的地窨子给她治疗。这伤口的位置……在外面不太方便,你也懂的。而且这里离秀水屯还远着,没法往回抬了。”
陈云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张燕燕大腿根部的伤口位置确实敏感,在野外露天处理极为不便,也容易感染。
“没问题,赵叔,就在地窨子里治。需要什么您尽管说。”
陈云转身回到地窨子,将里面那盏防风马灯点亮。
但马灯的光线对于精细的缝合手术来说,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他又出去找到张庆恒,借来了几个民兵随身携带的手电筒。
地窨子里顿时变得亮堂了许多,虽然比不上无影灯,但进行清创缝合已经足够。
他帮着冯梦玲,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张燕燕,将她扶进了地窨子,安置在陈云那张铺着兽皮的简易床铺上躺下。
赵朱国也提着药箱跟了进来,看了看里面的光线,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亮度可以了。”
陈云将李虎拉到地窨子外面,低声问道:“李虎,你过来的时候,跟你嫂子说了一声吗?”
“说了,陈云哥你放心。”
李虎连忙点头,“我跟嫂子说了你进野狼沟救人的事,嫂子很担心你,让我一定转告你要小心。”
“嗯,知道了,谢谢你了兄弟。”
陈云用力拍了拍李虎的肩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陈云和李虎两人在地窨子外面的土灶上生了火,烧了一大锅开水。
陈云用干净的盆子盛了热水端进地窨子,对正在准备器械的赵朱国说道:“赵叔,热水准备好了,您看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赵朱国看着那盆冒着热气的干净热水,不由得朝陈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赞叹道:“好小子!你这大老爷们,心比女人家还要细!有这热水就好办多了。她这伤口,我得先用热水和盐水仔细清洗干净,把里面的脏东西都弄出来,然后才能缝针。缝完针,还得挂上消炎的药水,防止感染发烧。”
陈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知道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太好看,便招呼李虎一起退出了地窨子,将空间留给了赵医生和病人。
就在他们刚走出地窨子,准备在火堆边坐下等待时,一直安静趴在门口的大黑,突然又站了起来,耳朵竖起,朝着外面漆黑的林子方向,发出了几声带着警惕但并不算太凶猛的吠叫。
“汪汪!汪!”
围在火堆边烤火、低声闲聊的几个年轻民兵纷纷停下话头,扭头朝着大黑吠叫的方向望去。不一会儿,隐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黑暗中出现了几个晃动的光点,是手电筒的光。
很快,五个人影穿过林间的黑暗,走到了小溪对岸。借着火光,陈云认出其中一人是红星屯的李叔。
陈云连忙出声喝止大黑:“大黑,回来。”
大黑听到命令,立刻停止了吠叫,但还是警惕地注视着对岸。
那五个人踩着河滩上熟悉的垫脚石,快步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焦急、带着几分军队气质的中年男人,他疾步走到张庆恒面前,也顾不上客套,语气急促地问道:“张队长!人……人找到了没有?情况怎么样?”
张庆恒认得这人,正是秀水屯的民兵队长。
他连忙点头,语气肯定地回答道:“找到了!”
跟在这名队长身后冲过来的是冯兴昌人。
他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哆嗦,一把抓住张庆恒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道:“我妻子……我妻子她在哪里?她……她是活着还是……”
最后那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怎么也不敢问出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隐隐有泪光闪烁。
看他这副模样,估计在路上已经偷偷流过泪,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