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时针挪向两点。众人屏住呼吸,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指针划过两点半的瞬间,堂屋里的闹钟“咚”地响了一声,余音还没散尽,脚下的地面突然轻轻一颤,紧接着——
“轰隆——!”
一声巨响撕裂夜空,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院子里的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
“成了!”乔四猛地挥了挥拳头,眼里迸出光来。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吴青转头在人群里扫了一圈:“乔四!”
“在!”乔四往前一步,攥着拳头应道。
“上房看看,爆炸在哪个方位。”
乔四应了声“好嘞”,转身蹿出堂屋。只见他双脚在墙根一蹬,身子像只灵巧的燕子,“噌”地跃上屋顶,稳稳站在房檐上。他眯眼往东南方向望去——那里正是田中六家的位置,此刻一团浓烟冲天而起,借着月光能隐约看到火光舔着夜空,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
“是田中六家的方向!”乔四在屋顶喊了一声,随即翻身跳下,落在院子里时还带着股风。
“吴哥,我去瞧瞧情况,马上回来!”没等吴青开口,乔四已经再次蹿上屋顶,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几片被踩落的瓦片,在寂静中“啪嗒”落在地上。
堂屋里的弟兄们没再说话,只是望着东南方向的火光,脸上的神情复杂——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历经生死后的沉郁。挂钟的滴答声重新清晰起来,伴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消防车警笛声,为这场迟来的清算,画上了暂时的句点。
半个多小时后,院墙上“哗啦”一声轻响,乔四翻身落地,带起的尘土还没散尽,他已经大步冲进堂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吴哥!成了!
梁教授他们弄的炸弹太狠了——田中六家那儿炸出个十几米的大坑,周围两三栋小洋楼都塌了半边!那老东西,估计连块囫囵骨头都找不着了!”
屋里的人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王胜志紧绷的嘴角终于扬起,张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低声骂了句“活该”,连平日里最沉稳的梁世态,也推了推眼镜,眼底闪过一丝释然。
众人脸上的兴奋像被点燃的火星,瞬间蔓延开来,压在心头多年的沉郁,仿佛随着那声巨响烟消云散了。
吴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的事了了。弟兄们,收拾东西,咱们尽快跟老徐去根据地。”
徐老倪上前一步说道:“都准备好了。只是商行和密室里的资产太多,暂时运不走——现在路上不太平,国军正忙着接收各大城市,看这架势,以后怕是还有仗打。
四个密室的财物我已经封死了,等局势稳了我们再回来取。”他顿了顿,指着地图上的路线,“这次轻装走,只带枪支弹药和干粮。
商行先交给组织上的同志代管,咱们早晚还会回来的。”
众人连夜动手,擦枪、打包、检查弹药,动作麻利。
等把最后一个背包甩上肩,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雾像纱帘似的罩着院子里的青砖地。
吴青最后一个走出大院,回头望了眼这座大院。
二十多年了,从他被师父从街上捡回来,他在这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师父师妹生活过的景象仿若昨日还历历在目,到后来聚起这帮弟兄,多少个谋划行动计划都是在这里新鲜出炉,他不由心里有些不舍,有些伤感。
“走吧。”徐老倪站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股笃定,“我们早晚还会回来的,等我们再回来这里一定会变得更好。”
乔四和王胜志上前,“咔嗒”一声锁上大门,铜锁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吴青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众人走出小巷,巷口早停着辆蒙着帆布的卡车,司机是组织上派来的联络员,见他们过来,默默掀开车帘。
十几个人鱼贯上车,帆布落下的瞬间,上海的晨雾被隔绝在外。引擎轰鸣着启动,卡车像条游鱼似的钻进街道,很快汇入出城的车流,朝着郊外的方向驶去。
一路颠簸,避开国军的检查站,绕过高耸的炮楼,在游击队的接应下辗转了整整一周,卡车终于停在一片开阔的山谷前。这里就是八路军的驻地,远处的山坡上插着鲜红的旗帜,风一吹,猎猎作响。
众人跳下车,脚刚踩上黄土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田埂上有扛着锄头的老乡,见了他们笑着点头;晒谷场上,几个孩子举着木枪追逐打闹,笑声脆得像银铃;远处的练兵场上,穿着灰布军装的战士正在操练,口号声震得空气都在颤。
这里的人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脸上带着风霜,可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那是种踏实的、带着幸福的笑,是他们在上海的霓虹里从未见过的。
“那位是吴青同志,你们一路辛苦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只见几位穿着军装的同志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正是特工部的首长;旁边站着位戴眼镜的同志,是政治部的刘部长,身后还跟着几位工作人员,脸上都带着热忱的笑。
吴青等人一时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徐老倪连忙上前,给双方介绍:“吴哥,这位是特工部的张首长;张首长,这位就是吴哥。”
张首长笑着伸出手,握住吴青的手用力晃了晃,掌心的老茧磨得人踏实:“吴哥,可把你们盼来了!这些年多亏了你们,咱们前线少流了多少血,多端了多少鬼子的窝,你们的功劳,八路军上下都记在心里!”
吴青脸一红,连忙摆手:“首长快别这么说,都是应该做的。
您能收留我们这些身上带污点的人,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不敢谈功劳。”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您叫我小吴就行,‘吴哥’是江湖上的浑称,在您这儿可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