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草木枯荣,转眼间,林木归家已是十年。
这十年,是他漂泊生涯中最为平静安稳的岁月。他看着侄儿成家立业,抱上了胖乎乎的侄孙;看着小妹的儿女也渐渐长大;他陪伴着父母,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段安稳的晚年。
然而,岁月终究无情。
林父林大牛,在一天夜里,于睡梦中安然离世,享年八十有六。在这个时代,这已是难得的高寿,并非病痛,纯粹是寿终正寝。
临终前夜,林父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将林木单独唤到床前。林母坐在一旁,静静握着老伴另一只枯瘦的手。
昏黄的油灯下,林父看着林木依旧年轻的面庞,浑浊的眼中没有疑惑,只有一片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慈爱。
“木头啊……”他声音微弱,却清晰,“爹这辈子,知足了。看着你大哥儿女成群,连孙子都抱上了……咱们林家,香火旺着哩……”
他喘了口气,目光深深地看着林木:“爹和你娘都知道,你跟咱们不一样了。你这十年,心里藏着事……家里是好,但不能一直把你圈在这小院子里,空耗了你的光阴,耽搁了你该有的前程……”
林木喉头滚动,,父亲这质朴无华却直指人心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他紧闭多年的心防,酸楚与感动交织着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无法言语。
“爹……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林父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却坚定地说:“去吧……孩子,去做你该做的事。
爹不懂你们那些宗门修仙人的大道理,但爹知道,你有本事,有大本事……那就该去……斩妖除魔,救死扶伤……别为我们这两个已经活够本的老家伙牵挂……绊住了脚步……”
听到父亲临终的遗言,想到自己多年来背负的宗门抛弃之痛、独自在残酷修仙界挣扎求存的孤独与艰辛……所有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他这个早已手染鲜血心志坚韧的筑基修士,此刻却如同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回到父母怀抱的孩子,泣不成声。
他跪在床前,紧握着父亲的手,第一次向至亲之人,断断续续地倾诉了这些年的遭遇。
林父林母静静地听着,没有惊讶,只有无边的心疼。林母用粗糙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头,就像他小时候在外受了委屈回家时那样。
听完儿子的诉说,林父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世事……无常,人心难测……这道理,放哪儿都一样。
但,但我林大牛的儿子……骨头是硬的!心是正的!无论遇到什么,守住你的本心……走你认定的路……”
看着儿子终于将压抑心底多年的苦闷与委屈倾泻而出,那长久以来笼罩在他眉宇间的阴霾似乎也随之散去,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起来。
林父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和安详的笑容,那是一种看到雏鹰终于挣脱束缚、准备振翅高飞时的释然与骄傲。
“好……好……这就好……”他喃喃着,目光缓缓扫过老妻和床前打开心结的儿子,最终,慈祥地闭上了双眼。
父亲离世后,林木和家人一起,按照村中最隆重的礼节,操办了丧事。
母亲钱正花在丧事期间显得异常平静,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常常独自一人,静静地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空荡荡的藤椅发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色未明,家人发现林母也安详地躺在床榻上,追随林父而去了。
她面容平和,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病痛挣扎的痕迹,仿佛只是完成了在人世间最后的陪伴使命,了无牵挂,心无挂碍地离开了这个她操劳了一生的家。
七日之内,双亲相继寿终正寝。
父母的离世,带走了他最深的凡尘牵绊,也以一种最平和的方式,解开了他多年的心结。
林木再次披上麻衣,为母亲守灵。他跪在父母的灵位前,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农家孝子,披麻戴孝,守灵哭丧,以最纯粹的凡俗方式,表达着对父亲的哀思与敬重。
往昔的恩怨情仇,宗门的抛弃,前途的迷茫,在这极致的悲伤与平静的守候中,仿佛被投入洪炉的杂质,开始一点点被煅烧成灰飞。
父亲说:“守住本心,走自己认定的路。”
母亲说:“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他们的平安,是凡俗的安稳。而他的路,注定无法平坦,但他的“平安”,或许正是源于内心的强大与道心的坚定!
守灵的最后一日,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林木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双注视的眼睛。
他心中那因怨恨、委屈、迷茫而一度有些动摇甚至蒙尘的道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清冽的泉水彻底洗涤,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和坚定!
过往种种,皆为历练。
恩要偿,怨要了,但不应成为心灵的枷锁。世道不公又如何?人心叵测又怎样?
我自有一剑,可化万法!以此剑,斩断过往恩怨纠葛,廓清前路迷雾障碍;以此心,明辨是非,坚守自我,无惧世间风雨,无畏人心鬼蜮!
纵使前路荆棘遍布,魔障丛生,我道心永存!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明与力量,从他心底最深处升起,流转全身。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停滞许久的神识瓶颈,竟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这不是灵力的增长,而是心境的蜕变带来的升华。
七日守灵期满,林木在兄姊侄辈的陪同下,将父母合葬于村后山岗之上,那里可以俯瞰整个石洼村,可以看到他们守护了一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