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敲着案几上的青铜酒爵,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帐外透进来的天光,像极了此刻他眼底深藏的波澜。帐内烛火噼啪轻响,将他半边侧脸投在地图上,那道从眉骨斜斜划至下颌的伤疤,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倒添了几分说不清的威慑。
“所以,那位自称‘使者’的家伙,左手无名指第二节有层厚茧?”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帐内原本低声议论的几位将领瞬间噤声。
站在帐中的斥候刚从异族营地探查回来,闻言连忙躬身:“回沈将军,正是。那茧子磨得发亮,不像是常年握笔的文士该有的,倒像是……”
“像是常年握刀的武夫。”沈醉接过话头,指尖在地图上圈出异族主营的位置,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披着锦缎袍子,却藏着双杀人的手。这异族首领倒是有趣,送降书就送降书,偏要在使者身上留这么个‘小尾巴’,是怕我看不破,还是故意想让我看破?”
帐下偏将林岳性子最是急躁,此刻忍不住捶了下掌心:“将军,这明摆着是诈降!那异族前几日刚被咱们削了左路军,折了近万精锐,此刻说降,无非是想缓口气,要么是等援军,要么就是憋着什么阴招!”
“阴招是定然有的。”沈醉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形图前,手指点在一处峡谷,“此处名为‘一线喉’,两侧峭壁如刀削,中间通路仅容三骑并行,是异族撤回老巢的必经之路。他们若想耍花样,多半会选在这里。”
参军周砚推了推鼻梁上的玉簪,温声道:“将军的意思是,他们假意投降,实则想趁我军松懈,借谈判拖延时间,暗中转移主力,再在一线喉设伏?”
“反过来想。”沈醉转过身,目光扫过帐内众人,“他们知道我们可能识破诈降,便索性将计就计。派个破绽百出的使者来,让我们以为看穿了他们的图谋,以为他们要在一线喉设伏——如此一来,我们会不会想着反将一军,在一线喉布下天罗地网?”
林岳挠了挠头:“这……他们难道想让我们去一线喉埋伏?”
“不止。”沈醉拿起案上的狼毫,在地图上一线喉后方的密林处画了个圈,“他们料定我们会在一线喉设伏,便故意让小股部队带着‘重要物资’从那里经过,引诱我军出手。等我们的注意力全被一线喉吸引,他们真正的主力,恐怕会从侧翼的黑风口绕过来,直扑我军主营。”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众将脸上都露出恍然之色。周砚抚掌道:“将军高见!那异族首领看似粗犷,竟有这般心计。若不是将军点破,我等恐怕真要中了他的连环计。”
沈醉笑了笑,将狼毫掷回笔洗:“心计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揣摩人心。他以为我会按常理出牌,我偏要让他猜不透。传令下去,分三步走。”
他走到林岳面前:“林将军,你带三千轻骑,今夜三更出发,衔枚疾走,绕到黑风口左侧的山梁后隐蔽。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没有我的号令,不许出一兵一卒。”
林岳虽不解为何要去黑风口,却还是抱拳应道:“末将领命!”
“周参军。”沈醉转向周砚,“你领五千步兵,携带强弓硬弩和滚石擂木,潜入一线喉两侧的峭壁。明日午时,若看到异族的‘运粮队’经过,不必急于动手,等他们全部进入峡谷,再断其后路,堵住谷口即可——记住,只围不攻。”
周砚拱手:“属下明白。”
最后,沈醉看向副将秦风:“秦将军,你坐镇主营,带领剩余兵力原地待命。明日异族使者再来谈判,你只管虚与委蛇,拖住他们,演得越像,功劳越大。”
秦风朗声应道:“请将军放心!”
部署完毕,众将领命离去,帐内只剩下沈醉一人。他重新拿起酒爵,走到帐门口,望着天边渐渐沉落的夕阳。晚霞如血,染红了连绵的山峦,也映得远处异族营地的炊烟格外刺眼。
“老狐狸,你的算盘打得再精,也得看看我沈醉接不接招。”他轻呷一口酒,酒液入喉,带着辛辣的暖意,“你想借一线喉引我军主力,我便让一线喉变成你的牢笼;你想从黑风口偷袭,我便在那里给你备一份大礼。倒是要看看,最后是谁掉进谁的陷阱。”
夜风渐起,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帐外传来士兵们埋锅造饭的声响,夹杂着偶尔的笑谈,不见丝毫临战前的紧张。这便是沈醉带出来的兵,无论面对何等险境,总能保持着那份从容——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将军,永远比敌人多想一步。
次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异族的使者果然又来了。这次来的仍是昨日那人,只是身后跟着的随从多了十几个,个个背着沉甸甸的行囊,说是“献给沈将军的降礼”。
秦风按沈醉的吩咐,在中军大帐外设了宴席,亲自陪着使者饮酒。那使者言语间极尽谦卑,一口一个“天朝神威”,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瞟向营中各处,显然是在探查虚实。
“秦将军,”使者端起酒杯,脸上堆着笑,“我家首领说了,只要天朝肯罢兵,我族愿年年进贡,岁岁称臣,绝不敢再越边境半步。”
秦风哈哈一笑,举杯与他碰了一下:“使者放心,沈将军仁慈,只要你们真心归降,我朝定不会亏待你们。只是……沈将军昨日去一线喉巡查,至今未归,这受降的仪式,怕是要等他回来才行。”
使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嘴上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我等就在营中静候沈将军佳音。”
与此同时,一线喉峡谷。
周砚正蹲在峭壁顶端的一块巨石后,透过茂密的灌木丛向下望去。峡谷底部的石板路被晨露打湿,泛着微光,空无一人。他看了眼怀中的沙漏,已是巳时三刻,离沈醉说的“午时”还有一刻。
“参军,真会有敌军来吗?”身边的一名小兵压低声音问道,手里紧紧攥着强弓。
周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沉住气。将军说有,就一定有。”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多时,一队约百人的异族骑兵出现在峡谷入口,个个身着皮甲,腰挎弯刀,簇拥着几辆盖着黑布的马车,正小心翼翼地往峡谷深处走。
“来了!”小兵低呼一声,就要拉弓。
周砚按住他的手:“别慌,再等等。”
那队骑兵走得极慢,不时停下来张望,像是在确认周围是否安全。走到峡谷中段时,为首的骑兵勒住马,高声喊道:“里面有没有人?我们是来送降礼的!”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那骑兵似乎松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直到最后一名骑兵走进峡谷,周砚才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红旗向下一挥:“动手!”
“放!”
随着一声令下,两侧峭壁上瞬间滚下无数巨石擂木,砸在峡谷两端的入口和出口,轰然巨响中,尘烟弥漫,彻底封死了峡谷的通路。紧接着,箭如雨下,密集地射向峡谷底部的异族骑兵。
“不好!中计了!”为首的骑兵惊呼一声,拔刀想要劈开箭矢,却被一支冷箭射中咽喉,翻身落马。
其余的骑兵顿时慌了神,想要突围,却被滚落的巨石挡住去路,只能在狭窄的峡谷里四处躲闪,成了活靶子。惨叫声、怒骂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很快便渐渐平息。
周砚站在峭壁上,看着峡谷底部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翻倒的马车,眉头微蹙。他纵身跃下峭壁,走到一辆马车旁,挥刀挑开黑布——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降礼,而是一些破旧的盔甲和石块。
“果然是诱饵。”周砚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士兵道,“按将军吩咐,守好谷口,任何人不得进出。”
而此时的黑风口,林岳正趴在山梁后的草丛里,快把脖子都望酸了。从清晨等到午时,黑风口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别说敌军主力,连只鸟都没飞过。
“将军该不会猜错了吧?”一名亲兵忍不住嘀咕。
林岳瞪了他一眼:“闭嘴!将军的判断何时错过?再等等!”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像是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林岳精神一振,连忙示意众人隐蔽。
只见黑压压的异族士兵从黑风口涌了出来,足有上万人,个个手持长矛,气势汹汹,正是异族的主力部队。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脸上画着狰狞的图腾,正是异族首领麾下的头号猛将,蛮虎。
“都给我快点!”蛮虎低吼道,“沈醉那小子肯定中了首领的计,正带兵在一线喉围剿咱们的诱饵。等咱们端了他的主营,抓了他的那些文官将领,看他还怎么嚣张!”
异族士兵们嗷嗷叫着,加快了脚步,朝着沈醉主营的方向冲去。
林岳趴在草丛里,心跳得像擂鼓。他死死盯着那队异族士兵,眼看他们就要全部通过黑风口,离山梁越来越近。
“再等等……再等等……”他在心里默念着,手指紧紧扣着腰间的刀柄。
就在异族大军的后队刚走出黑风口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号角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动手!”林岳猛地站起身,抽出长刀,高声喊道。
三千轻骑如神兵天降,从山梁后冲杀出来,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他们居高临下,直接撞进了异族大军的后队,长刀挥舞,瞬间砍倒了一片异族士兵。
“什么人?!”蛮虎大惊,连忙调转马头,“有埋伏!快列阵!”
但异族大军此刻正处在行军状态,前后绵延数里,被林岳的骑兵从中间一冲,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前队的士兵不知道后队发生了什么,还在往前冲,后队的士兵被骑兵冲击,拼命往后退,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林岳一马当先,长刀劈砍如飞,口中大喊:“沈将军有令,诛杀蛮虎,赏千金,封万户侯!”
三千轻骑士气大振,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在异族大军中撕开一道口子,直扑蛮虎而去。
蛮虎又惊又怒,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会在这里遭遇埋伏?他挥舞着手中的巨斧,奋力抵抗,口中咆哮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咱们的援军很快就到!”
可他所谓的“援军”,此刻还在一线喉的峡谷里等着被“围剿”呢。
激战半个时辰,异族大军死伤过半,剩下的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扔下兵器投降。蛮虎被林岳缠住,身上添了数道伤口,渐渐力竭,最终被林岳一刀斩于马下。
黑风口的战斗渐渐平息,林岳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望着满地的尸体和俘虏,长舒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沈醉主营的方向,心中暗道:将军,末将幸不辱命。
中军大帐内,那名异族使者还在唾沫横飞地诉说着异族的“诚意”,秦风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掀帘而入,高声道:“启禀将军,林将军在黑风口大败异族主力,斩杀蛮虎!周参军在一线喉歼灭敌军诱饵,大获全胜!”
使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秦风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使者大人,看来……你们的‘诚意’,我们收到了。”
沈醉此刻正站在主营外的高坡上,望着黑风口和一线喉的方向,那里隐约还能看到硝烟升起。他举起手中的酒爵,对着远方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老狐狸,你的算盘,终究还是打错了。”他轻声道,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
夕阳再次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沈醉的军营里,欢呼声此起彼伏,而远处的异族主营,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一场精心策划的诈降,最终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而这,仅仅是沈醉反击的开始。